必齐回到家休整了几日余,回头就照常工作了,纪丰泽那里没多问,
他自然清楚这其中的端倪。
她挂着那殷红的巴掌印,起码三四天才消褪。
施少庵夫妇这里,他们尊重必齐的意见,但不追究不等于善了。他们谢绝周家的一切示好与赔礼,连同施少庵前不久才应下的昆曲顾问项目,也急急反口了。
没商量,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也是必齐最后的支柱了。
眼看着必齐好了些精神,姑姑开始变着法子地张罗她,出去散散心,要么逛街购物也好啊。
正好你生日快到了。
必齐的生日就在炎夏,七八月之交。
老黄历的说法是夏季出生的都该是“火宝宝”,火气旺并足,偏偏必齐不是。
她的运数冷且多舛,骨子里天生刮着急景凋年的北风。
七月必齐最后一个业务是和阚小姐的联谊,后者有意怂恿她投资,这年头女人经济独立比男人靠得住多了。
你口袋里的铜钿就是你的腰板,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这日她应酬回来,时间已经逼近凌晨了。
喝酒不开车,必齐是叫专车回家的,扫码付完钱,下车一路步行到门口,才发现铁艺门外停着辆车。
是小孙,他来给必齐送正当季的水果。
可想而知是谁的授意。
这向她冷落某人一切的妥协甚至投诚,这一箱水果她也没可能收。
“拿回去罢,”必齐从手袋里掏钥匙,冷眸补充,“顺便转达他,以后都不必送了。”
她发现自己说这话的心境虚伪极了。表面上斩立决,内里却不堪一击。
失落某人搜刮肚肠地求好态度,全要假手个外人来做。
他像是没手没脚,或者她就不值得他诚心诚意地到场。
哪怕是与她就此做个了断。
有一瞬,必齐甚至想问他,你对待其他女人是不是也这样?你所有悲剧的前度都是靠冷战收场的,你为每段感情开具的最后一张支票都是无言而终嘛?
万家灯火的小区里,不远处能听到隐隐的狗吠。
小孙望着必齐冷心冷面状,登时反悔了,反悔他不该跑这趟。
因为即便她知道,保不齐也不会去的。
这个姑奶奶胜之不武的地方就是她无欲则刚。
小孙想而复想,一个情急还是秃噜了,“施小姐……”
“周总出车祸了,不是他不想来,是来不了,”小孙到此磕绊了下,又硬着头皮说下去,“他昏迷好几天都没意识了。”
话音甫落,啪地,必齐的手袋就跌在地上,下文她都来不及清楚听完,就自动详略地过筛了重点:周总是在竞标路上为了甩对家的跟车,和大货车迎面冲撞的。
字里行间,她仿佛能复原那赫然血腥的罹难现场,如同妈妈死后她反复梦魇着一个梦,梦到一条鲜活的生命生生堕楼在她面前。
而比死更残忍的下场是,她永远争不过时间了……
*
事实是,当时周恪及时打方向盘避开了,最后只伤在脑袋上。
轻微刮擦伤,颅内轻度脑震荡。
缝了十几针,大碍无妨。
老纪过来探望时甚至戏谑,看来这医院的作息与伙食不错,跟坐牢子有得一拼。你血色都养出来了。
周恪不以为然。他得多住一阵子,一来这种竞标前的不正当手段年年常有,那些个畜生为了得利什么阴招损招都想得出来,轻则扰乱业内秩序,重则人命关天,这次车祸他反而因祸得福,有把柄事后追责;
二来,他还没说,老纪就一眼识破,苦肉计。
“这招烂透了,但烂有烂好。”纪丰泽双手抄兜,看着一身病号服的人,饶是他过曝般的伤损白,但直观的审美依旧是好看的。
好看的皮囊最大的便利就是能来西子捧心那套。
某人顺着他的玩笑,“错有错着……”
他的话将将说完,那头,特护病房的门顷刻就开了,施必齐疾疾失措地奔进来,
直冲他床头,没等周恪跃起身,她看屋里情状及床上人的模样,掉头再看小孙一脸闪烁,
才后知后觉自己上当了。
必齐转身就走,床上的人也很快跟上来,甬道里,周恪声声追喊着她,“必齐……”
“必齐……”
一声比一声示弱。
必齐当即回首把手袋掼向他。谢绝喧哗的医院重地,她顾不得许多,歇斯底里间眼泪簌簌地掉,“你骗我!你拿命开玩笑,周恪,你这种人就活该撞死,死不足惜!”
某人由着她斥责,任打任骂,同时脚步徐徐挨近她,他试图解释什么,
比如这俗套也狡猾的诡计之下,是他连日见不到她的焦灼和空落;
比如一个人被逼到绝境里,是会破罐子破摔地触底反击;
比如他鬼门关有惊无险的那一瞬,走马灯里帧帧画面都是她;
再比如,千言万语的雕琢都不如一句,“我是真的真的想见你……”
想让你听我说,对不起。
尽头处的必齐又气又恼,骂他是假的,时至今日你还在用那套假把式对付我!
眼前人径直朝她来,身影在光线中逐步明晰,一秒停步,连同她的眼泪一把扪在怀里,必齐听清他贴在耳畔的话。
訇然间,心里那死朽的怀表又复苏了机括,秒针重新校对起来,她成功追上了时间,以及时间里擦肩的人。
周恪腕表的磕答声就扣在必齐耳边,他的话术再一次赢了,“我要是假的,那你告诉我,你的眼泪也是假的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