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周恪歇在杭州西湖边的酒店里，在和从前合作过的名导谈生意。
业内外赫赫有名的杨导，五六年前那也是风光过的。执导的作品，妇孺皆知不说，国内外各大奖项还拿到手软。
只可惜，如今江郎才尽了。
如今人们谈起他，相比作品，更有噱头的反倒是他和周氏影业的对赌协议。
对赌了十亿，筹码是去岁除夕的贺岁片，结果口碑票房双扑街了。
华衮对外披露的财务报告，白纸黑字，强调杨导该欠他们两亿多元。
然而，周恪此行却说，他不是来要账的，是来请杨导再出山的。他衣冠楚楚地夹烟而坐，闲散品茶，望着槛窗外的西湖，耳边吴侬软语的评弹是最道地的江南风情。
他说记得杨导有部片子就是涉及非遗曲艺的，拍得真真不错，而今，他想请他再拍一部。
钱、资源、甚至是划账，一切好说。
条件是改编立项的原型得由周恪来定。
他给的那本原著，杨导翻了个囫囵就搁置了，眯眼一笑，江湖人的眼光向来敞亮且贼。只问周大少，“什么样的好处值当你不计成本，拍一部叫好不叫卖的片子？”
“该不是为了捧某个小花吧，啊？”
周恪无可无不可地沉默。
生意人打交道就这一味好，利来利往，昭昭阳谋。
临去前，写得一手好字的杨导直言要送大少一幅字：
人间世，只婵娟一剑，磨尽英雄。
观字一秒，周恪就欣然笑纳了。
*
不日，必齐去提了自己的新车。
车型到价位是阚小姐建议的，她自己也看重这款的实用性。提车是必昀陪她一起的。
用得依旧是分期付款，没要姑父一针一线。她情愿这样钱货两讫的契约。
4S店去离施家两公里多路，适逢小暑，必齐说找个路边摊买点西瓜带回去罢。
几天前她项目的奖金下来了，不多，但凑上积蓄还是给一家人都买了礼物。送必昀的那条丝巾，别说，饶是她大小姐脾气嘴上拿乔，私下也和姑姑争风吃醋来着。
姑姑意外老幺居然下凡来了，回来这些天，哪怕待他们依旧淡淡的，但肉眼看得出，比头几年灵气烟火多了。
送的那些礼物，投其所好极了。辜曼玲说自己也说老大，她们二十岁时，人情世故上可没那么圆融。
再联想起必齐偶尔的夜不归宿，魂不守舍，蛛丝马迹一串联，当即下定论，“还真是谈恋爱了。”
辜曼玲好奇对象是谁，问本尊无果就去问必昀，必昀不稀罕当那种街坊长舌的女人，一问三摇头，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当初她那段你没尽到起码的本分，我也没，任何事后找补就都是枉然。”
这话批评妈妈，也引咎自己。
自从那日吃了周恪的“罚酒”后，必昀连日来都在自省，他们商人谈判向来刁钻，总是抓着你的弱点渗透。
于施家人，弱点就在这里，在他们当年轻飘飘地养下必齐，关键时刻，又轻飘飘把她推了出去。
说到底，就是一家人的牌坊立再高，也没落到实处上来，
才会轻易伤了情分，经不起凉薄。
更不要说姑姑还和梁赛君沾着金兰关系。老幺跟着周怿那几年，过得是好是歹，你但凡上心，问一句再轻易不过了。
偏偏辜曼玲没问过。也是她主观蒙蔽，和当年必昀早恋一样，这些事在她眼里，从来和过家家一般轻巧。
万万想不到，必齐能由那些不上道的腌臜事磋磨了去。
施少庵夫妇至今还不知情呢。
必昀也没有适当的立场去提。齐齐和周家兄弟的账，她也希望当事人自己去披露。
施少庵到底是唱戏的，古时戏子说下九流，这年头一个翻身仗又成了士三等。
一肚子锦绣心肠。然而呢，家长里短反倒活不明白了，客厅里闻言必昀提旧事，不禁哂笑，“周家那小的，我一向不看好，各方各面都不适合必齐。”
必昀看不惯父亲高高在上地马后炮，作为在场唯一知情人，也觉得这话无异于给必齐的痛处补刀，爽利性子一个口祸，就反诘道，“谁不晓得你向来亲周家老大多些，但他不比老二好多少哦，且等着后面瞧罢！打嘴都来不及！”
年老的人跟不上反射弧，过后姑父才迟迟反应过来，这话另有乾坤。
……
“我那天差点就闯祸了。”眼下，卖西瓜的贩子前，必昀和齐齐说起那日客厅的会谈，抱歉也假设，“倘若爸爸真知情了你们的事，你要如何？”
必齐是个冷性子，对任何人事都看淡。小时候他们就玩笑她，地震来了也许她都懒得跑，这份懒不是勇无畏，而是相信，凡事皆有定数，该来的躲不掉。
天塌下来自有长的撑住，没有就当被盖。
然而，此刻必昀的假设，却让她实实噎了下。
“我不知道。大概也许，顶多是姑父不同意我们吧。”
姑姑也不会同意的。
哪怕他们再民主的家长，如今再开化的风气，一码归一码，和同兄弟瓜葛也很难接受的。
遑论他们和周家多年的交情。于里于外，姑父的颜面都不好搁。
说到瓶颈处，必齐甚至苦中作乐，让他趁早知道也好呢。
搬出大家长这票来劝退某人，棒打鸳鸯，她也早早苦海回身。
毕竟，姑父不是第一次当法海了。
姊妹相视一笑。必昀知道，是说姑父拆散她早恋的事，“你还别说，我妈总说我们是白素贞和小青呢。那会儿我谈恋爱，你动辄就抱着枕头跑到我床上，好奇细节也满满憧憬。”
像小青问白娘子，修炼成凡胎，有什么好的？
好在体验人生吧，喜怒哀乐一草一木，每一处都值得我们去尝。
必昀看必齐俯身去向摊前，一颗颗瓜地叩听过去，也和那小贩讨价还价，说要是不甜的话，你真得按你说的，假一赔十。
这一刻，必昀才由衷相信，齐齐真的不问始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