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对面的墙上张挂着一副现代主义壁画,夸张的单色喷墨与纯色床具完美地契合。必齐醒来的时候,上午九点,外面落雨没停,漫山遍野的绿萦绕着水汽。
她揿亮床头灯,盯着那壁画看,有一秒,觉得要被那深不见底的靛蓝吸进去。
宿醉沉沦的后果就是身体像散架,精神上,各种五味杂陈的自省。
她已经拎不清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步了,和周恪的过往种种,还像在昨天一样。
可是从昨夜起,如他所言,必然没有回头路了。
周恪帮她请了假,他公司那边,没有紧要事体,也能适当躲个懒。
毕竟,春宵苦短日高起。
外面隐隐有咖啡机运作的声音。必齐下床寻声过去,岛台边的人回头望她一眼,神清气爽,把脚上拖鞋踢给她,“我家的地还不需要你来拖。”
“我要我的衣服。”
“一会儿秦洛送过来。”
必齐气短,她说那裙子是姑姑送的,我怎么和她交代?
滴漏滤纸冲出一壶意式浓缩,香气馥郁,周恪侧身过来,拎起壶装杯,看着闹起床气的小孩,那负疚的神情再沉重不过。像小时候稍微晚归点都害怕姑父罚她在书房站规矩。
周恪刻意不正经,“能怎么交代?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端着咖啡边呷边过来,瘦削的五官在白气后面,讥诮的意味很浓烈。
必齐学他的无赖,“就说是狗撕碎的。”
“可以,告诉她战况很激烈。”
“……”
总是说不过他,必齐气得转身去盥洗室。周恪把洗护用品提前备好了,那个牌子,必齐认出来,是高档酒店一线特供的。
他极为地欢喜檀香,香水或洗护都挑这个香型。
接水刷牙的时候,必齐看着镜子里周恪慢慢踱过来,彼此的照面,他视线狎昵地在她锁骨上。
青的红的一塌糊涂。
全赖他。
昨晚在车里那下,太晚的缘故,必齐又好困,只能急急绞了。
不得趣的人就抱着她,栖息间,吮磨着她脖子来消解。饶是必齐说这样有血栓流中风的风险,某人依旧不受教。
气急败坏的人索性骂他狗,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馋我的身子!
周恪被逗笑了,施必齐很少这样泼蛮的,甚至有点恃宠而骄之嫌。
“只是馋身子的话,你现在就不在这里了。”某人正色抱臂。
“你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我的企图,必齐,我要取你的人,势必也要夺你的心。”
必齐是个很会举一反三的人,然而,再好的后视镜也有盲点。她重点错了,“所以其他女人来你这里,天亮就得走是嘛?”
“和你聊天那么费劲呢!”这一刻周恪真心嫌弃,又口嫌体正直,手指去到她嘴角,揩掉上面的牙膏沫,“我不喜欢你翻我的旧账,亦如不喜欢听到你的前篇。”
某人自身后包围着她,抓住她台面上的手,捏着指骨玩,口吻霸道也机锋,有多少感情无疾而终就是给旧账磋磨掉的!与其作生作死地猜疑妒忌,不如相信眼前人的意义大过一切。
这话像陈情也像正名。而感情上,必齐恰恰是个绝对消级论的人,她拒绝一切笃定的背书。
“我没有猜疑妒忌。”
“你就有。”
“你凭什么替我代言?”
“就凭你肠子里的蛔虫姓周名恪。”有人一句话,堵得必齐哑口无言。是的,严格来讲,这些年她身边人来去再多,真正了解她的,周恪得排前三。
“孙尚文来当值还没好好和你认识过,”周恪双手环在必齐腰上,前胸贴后背的距离,无间得像再寻常不过的情侣。闲话家常,静候三餐,“当初我去善后地盘纠纷的时候,原本只抱着慰问家属的心理。然而去了,看到那死者的遗孤,年纪轻轻就没了父亲,我下意识就想到了你……”
饶是此刻,他生意人的功利心,承认这份接济动机不纯,也不否认这其中有恻隐的成分。
更告诉必齐,不是她的原因,他也许做不到这样。
顶好是糊弄个差事给小孙,万万相处不出真情来的。
三十而立的周恪,在所有戚友口中都是彻头彻尾的奸商形象,他世故城府,功利圆滑。可是必齐此刻最清楚,他黑白之外还有边缘的灰。
那谓之情义,血性。
*
秦洛过来送衣裳的时候,顺带照老板的叮嘱,去了趟佥丰楼,让后厨小灶了一份银鱼蛋羹。
周恪夜里承诺过必齐的。
江南一带尤其浙江就爱吃这银鱼。活鲜或者晒干的吃法都有,必齐本质徽州人,但口味早被同化了。
小时候姑姑最爱拿银鱼炖蛋的。
热腾腾的蛋羹从餐盒呈到桌上,保鲜的是食材也是有人说一不二的心意。
必齐很意外,她神情复杂地看着周恪,后者挑眉,“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就是这腥不拉几的玩意,他才不高兴吃,他妈哪个二货发明的吃法!自己腥不说,还糟践人家好端端的蛋!
必齐撇撇嘴,不认可他的顽,“适口者珍。”
“对,你也是适口者珍。”
因为有心,砒.霜也是蜜糖,也甘之如饴地吞服。
这就是天底下所有饮食男女的意义。
周恪让必齐别慌吃,伸手来,要她帮他佩上袖扣和腕表。
人家秦洛还没走呢,活生生好大一个人,手里拎着个防尘袋,装着特地去买手店拿来的裙子。
至于内/裤,某人交代得若无其事,秦洛也司空见惯。
难为情的只有施必齐。她不肯帮,囫囵个地别上那袖扣,腕表就赛他手里,自生自灭罢。
周恪识相不逗她了,他估计这辈子都等不来她相媚好地服软的。
而秦洛私心看,这就是相克相降,施必齐要像他经历过的那些女人一样,那他周某人这三分钟热度,早就凉透寒透了。
尝不到总比尝到好,那尝到呢?就问你鲥鱼多刺又鲜美,古往今来多少食客趋之若鹜便懂了,
因为她的不即不离与冷漠,有人才有反复横跳与攻垒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