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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三出二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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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是孙父二七的头天,白事一切从简,回祖籍南浔落葬。

葬礼上,周恪当了扶灵人。

他向来擅长把事情面面俱到,更擅长巧立名目地打翻身仗。

这起风波开始是民生争端,经此一役,上海周氏在宣传口里,就多了桩慈善美名。

小孙不傻,他晓得周总鞍前马后都是有目的的,所谓接济的恩情,实则也是一石二鸟的利益交换。

他谢过周先生,然而,家父英灵前,他首先只是个儿子,再等闲人家不过的儿子,“我不知道我老头要是在天有灵,看到我为你效忠,会是什么想法。”

他和周总差了不过十岁,但后者收容他这几天,凡事都把他当个晚辈后生般地点拨。

小孙甚至怀疑周恪的真实年纪,他世故圆滑,城府深沉,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的话,

那么,他这个反例自幼又生受了什么呢?

出孙家庄子是一条水路,主雇二人乘乌篷船回去。

天青色等烟雨。许是景致烘托,又许是回忆牵人,周恪难得动容地告诉孙,这些年,我参加过很多场葬礼,寿终的早幺的、喜丧的横祸的来来去去,印象最深刻的,永远只有两场,

一是他母亲;

二就是施小姐母亲。

施小姐母亲也不在了?小孙问。

“嗯。且她当年那事,和你父亲这起,多少有些相似点。”周恪把烟吸得猩红了些,低头看,烟灰尽数湮灭在浆橹与河水里,

他说那时,施小姐表现得冷漠极了。

这份冷漠一叫人唏嘘母女俩亲缘太薄,二也叫他惭愧,

当年姚棠病逝的时候,他有多崩溃就有多记恨父亲。

小孙这才自洽了,所以周总肯接济他,多少也有代偿心理在里头吧。

“你大可不必吃心,说什么效忠于我,在你父亲那头又罪过,”周恪说,“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一为良心,二为家族声望,三迷信点说,是为了福泽。”

很可笑,三十岁的周某人还是听信了福报因果说。仿佛有经历的人都得栽到这迷信的窠臼里去。

但他这段话很诚心,也希冀小孙能领悟些什么,说白点,他们就是利益这杆秤的两边,得多少,失多少。

少说点忠孝两全的情义话,不动真心,你就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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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一路徐驰,快到施家的时候,周恪才算恢复正经,问必齐,这些天回到施家,过得可还好?

他这向倒是文山会海地忙,一闲下来,光顾着来找她,都忘记联络施少庵了。所以人终归是健忘的,一双手眼只朝前,顾不得盲区死角。

施必齐还是那个臭德行,永远保留意见,说话急死你猜死你,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反正再也不用半夜给人留门了。”

说她原先那个室友,昼伏夜出的习性,她天天都得给人留门。

总不能说,她来了没几天,就心心念念想走。她还是过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不想把自己委身在任何恩义情分下,不想当任何人的家累。

周恪审视着她面上拧巴的痕迹,默不作声,少顷,伸手捏住她翕动的双唇,“口是心非的话少说,说了也是处处破绽。”

他问得对也不对。

对是出于常理,关心一下她近况;不对的是,他半点不想听她回答,过得很好,这样无外乎是在推翻那十年,他再上心也敌不过她正经八百的亲戚。

外面湛湛的夜色。话题冷场的缘故,彼此默契地缄默了,必齐很想告诉他,你其实不必把我看作一份责任。

因为她老早就学会了,不期许任何人的情分与陪伴。

这世上,唯一值得且不会辜负你的,只有你自己。

周恪却及时喊停了车,关照小孙就近泊停,他再推着必齐,一并下车来。

街边樟树下,正好有个阿婆在贩卖茉莉花,还有那种乌梅小番茄。

个个饱满鲜红的番茄,中间夹着乌梅,好稀罕,像是近来才发明时兴的吃法。

要说吃还得看咱们中国人。

阿婆像是生意不景气的样子,一看客来,立马嘴里招徕着。

“您摊子摆多久啦?”架子拿惯了的人,竟破天荒和阿婆攀谈起来,全无排场。生意也从来不分三六九等,是街坊还是高盘,周先生都能拿捏得住。

阿婆说,天黑才出摊的,没卖多少,这年头小本营生不好做。

何况他们这些过时的人,一把骨头了,风里来雨里去的,还得跟上年轻人的节奏。现在小年轻都不带现金出门了,要扫码,阿婆连收款码都是女儿的微信账号……

没说完,周恪就一锤子承包,“这些你全卖我罢。”

旁边两个人俱是一惊。必齐只当他又发癫了,想一出是一出,或者何时喝的酒劲还没过趟,她去拽他衣袖,“你干嘛?你一不爱花二不吃零食,买回来浪费啊?”

“我高兴。”有人资本家的倨傲嘴脸又下来了,是的,左右荷包鼓囊着呢,他买得起,千金难买我乐意。

随即痛快付账,让阿婆快快打包。

几大箱的乌梅番茄,好几簇香味馥郁的茉莉花,进货般地放到后备箱。

周恪再勒令小孙,这些,等到达施家时,你统统帮施小姐搬下去。

“我不要,”必齐矢口拒绝,“我和必昀两个人都消不掉这么多的。”

这话说得很虚伪。其实她清楚,说不动容是假的,有这样一个星月明朗的夜晚,万家灯火之下,有个人这样记挂着她,

必齐仿佛听到自己心口弦挣断的声音,

一根接着一根。

“你当真不要还是因为送的人不是周怿?”某人斤斤计较的胜负欲,一刻不比就少块肉似的。从花束里抽出一支,别到必齐耳廓上。

“和他无关。”她急急撇清,摇头间,目光不偏不倚,正巧对上周恪满眼的企图欲。

他看花,也看人,看花与人相得益彰,视线再毫不避讳地去到她双唇。

偏有人无动于衷,驱使着他的火腾腾地燎。周恪即刻抬手,盖住她双眼,“不要这样看我,否则我真的忍不住了!”

忍不住像那个梦里,恣意将她摆成顺意的姿势,死死调弄,不辨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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