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过后,窗外的树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飘落,许玲珑的院子是一座精巧的苏式的小院,院内假山流水,亭台水榭都带了水乡的温柔小意。窗洞外种了棵鸡爪槭,红得热热闹闹。
许家大小姐身体大好是难得的好事,府中操持的掌家二夫人李季真当即决定领着全家妇孺去就近的寺庙里还愿。
连翘一边帮沈怀玉梳头一边道:“小姐真的是福大命大,这次风寒不仅没有让小姐伤了元气,反而更加有气色了,以前的小姐稍微吹吹风就咳嗽个不停,现在居然能够出门上香了,以后小姐出嫁了,婆母也不能拿小姐身体孱弱说事了。”
忍冬啐她,“小姐身体大好,你还来说这些晦气话作甚?”
连翘缩了缩头,“哎呀,怪我,净说些小姐不爱听的。小姐性情样貌,样样都是顶尖的,哪有婆母会不喜欢小姐?”
沈怀玉笑,这几日的相处已经让她和身边的丫鬟熟悉了,从前的这位许大小姐大概是因为体弱多病,所看的书籍都是些伤春悲秋的诗词和悲情的话本子,也因为身体,没有什么朋友,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
不过她对身边的人很亲和,所以两个贴身婢女并不怕她,反而因为沈怀玉话变多了而很开心。
连翘拨弄着沈怀玉的头发,“听说卫国公府的少爷要回来了,她们都在说,宋二少爷这次从漠北回来,是要和小姐成亲的。”
沈怀玉心中微动,“宋二少爷?”
连翘脸色却不怎么好,叹了口气道:“虽然这位宋二少爷是卫国公府的嫡少爷,将来多半能继承国公府的。但是我一直听人说,他生活在漠北,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
“小姐这么美貌,若是要嫁给这么一个人,哪里配得上我们家小姐?不过婚姻之事,也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能期盼着那宋二公子和传闻所说并不一样了。”
如果真的是按照连翘口中所说的话,常年居住在漠北的卫国公少爷,那沈怀玉还当真和那位宋二少爷有过一面之缘。
虽然确实不像她所说的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但是他们这一面之缘,也实在是谈不上有多愉快。
没想到时过境迁,他居然成为了自己的未婚夫。
连翘也没再继续刚刚的话茬,换了个话头接着絮絮叨叨道:“二夫人确实是个好人,对您一直照料有加,还送了不少珠宝首饰给您,不过二小姐这人说话太难听了,您要是与她打交道不必忌讳什么,若是冒犯了您,只管教训她便是,老爷定然会向着您的。”
连翘一边说着,一边在妆匣中给沈怀玉找了一副小巧的珍珠耳铛戴上,本就姿容出色的少女因为抹了口脂和薄薄的脂粉,原本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越见秾丽,沈怀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恍若隔世。
沈怀玉前世极少打扮,珠钗耳铛更是鲜少戴过,更多的是穿着绛红色的官服,站在朝堂之上,为承德帝铲除异己,拨乱反正。
她曾经一直以为自己是行正道之事,无愧于天地,但是却没有想到自己当初那般做事会惹得多少人心生嫉恨。
后来她的名声也从天下人盛赞的江宁刺史变成了声名狼藉的佞臣沈怀玉,天下自诩正义之士纷纷恨不得杀了她以除后患。
后悔吗?倒不后悔。
快乐吗?也谈不上。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之际,想着那些学子洋洋洒洒讨伐她的数千字檄文,那么慷慨陈词义愤填膺,与她在做江宁刺史时的学子盛赞的“清风两袖去朝天,不带江南一寸棉①”截然不同。
其实还是有些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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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怀玉刚刚登上前往洛宁寺的马车就听到原本坐在里面的少女从鼻腔中发出来的一声不屑的轻哼声。
沈怀玉抬头正好和那位少女对视,那位少女立刻厌恶一般的扭开头,“真是晦气,竟然和你在一个马车!”说着往里挪动了一个位置,像是生怕靠近她一般。
那名少女年龄不大,长得甚是清丽,身形消瘦,身穿暗紫色织花长衫和同色的提花马面,只是原本清丽的面容因为带着不屑而显得有几分刁钻刻薄。
根据沈怀玉这么多天的在这里的认知,猜测这位应当是许二小姐许岚。
许玲珑生前极少出门,也很少和这些姐妹们打招呼,按理说不应该有人这么厌恶她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二小姐对她恶意如此之深。
至于沈怀玉之前打交道的大多是老谋深算的官吏,各个口蜜腹剑,表面上盛赞她是惊才绝艳的少年权臣,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恨她恨得牙根痒痒。这么对上一个少女不加掩饰的厌恶,倒还觉得有几分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