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错的大手轻轻抽出,从上滑到她背后。
早已濡湿一片,透过衣衫滴滴落在被褥上。
容错退到床尾,大口喘着气,狠狠握紧拳头又松开,抱着被子发呆。
平复约半柱香的时间后,容错出门把陆攀喊上来。
陆攀见少主屋子里多了个女子,那女子还一动不动躺得比棺材板都直,倒吸一口凉气:“少主,您又杀人啦。”
“……”容错翻个白眼,“去花钱找个最严的婆子来,让她帮忙收拾一下,别着凉了。”
陆攀眨眨眼:“少主,属下眼拙,这位是……”
“周至王亲闺女。”容错没好气地说。
陆攀大喜:“属下这就去办!”
做完这一切,容错仔细替她掖好被角,慈爱地看了她一会。
转头又是另一副脸色。
陆攀等在门外,见少主出来一脸不爽,心里咯噔一下:“少主,我们去哪?”
“挨个房间找。”
他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给亲王的女儿下药。
山野外黄昏在天线蔓延,一直伸向远处。
倪允彦跪在地上一个时辰了,膝盖僵硬发麻,胳膊和身上没一处是完整的,片片红肿。
他面前的青衣男子脚踩圆石,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光洁的银牌,稳稳抛起,又稳稳接住。
倪允彦瞄了一眼。
一个时辰多以前,他在醉云楼里脱了外套,正疑惑程序怎么还不回来,突然冲进来两个人,二话不说把他摁在地上。
为首的青衣男子旋转刀柄,抵住他的脖子:“别出声,跟我走,不会要你命。”
他颤颤巍巍地跟着去了,然后就被带到荒郊野外胖揍一顿。
“这位官爷,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给她下药了。我知道错了,放过我吧。”倪允彦猛磕几个响头。
他不认识容错是谁,但锦衣卫的腰牌,他可闻风丧胆。
没想到程序会和锦衣卫有瓜葛。
“离她远点,别碰她。”容错抽出陆攀的佩刀插在倪允彦手边,将他的袖子钉到地上,“哪里碰了,我就剁哪里。听明白了吗?”
倪允彦吓得屁滚尿流:“明白了,明白了,我绝对不碰她,绝对绝对不碰她。”
容错抬脚踹倒他,啐了一口:“滚。”
自那之后,倪允彦对程序避而不见,将那些遏制不住的龌龊,全部纵欲在孙婷和赵素染身上。
***
容错每破获一个案子都会溜到王府西院外的海棠树上往里扔小玩意。今天是竹蜻蜓,下次就是小风车。
自倪允彦对她态度急转直下之后,程序无意中走到无人的西院,发现了满院子的市井玩意,每一个都很有趣,她很喜欢。
不过也会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神仙来逗她开心。
程序开始依赖西院,闲来无事时,就一个人坐在墙边数星星,然后把倪允彦骂个狗血喷头。
夜晚起了一层薄雾。
拨浪鼓穿透雾层,“咣当”落在她眼前。
程序手脚并用,爬过去捡起来,又匆忙拿出准备好的木梯爬上墙头:“小哑巴!是你啊。”
她不叫还好。
一直以来偷摸做坏事的容错听到她的声音,身心皆颤,脚滑从树上摔了下去,重重跌到地上。
“你没事吧?”夜色太黑,王府大院的围墙又高,程序坐在墙头上根本看不清下面的情况。
几粒碎石砸在她腿旁的墙上。
知道他没事,程序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块琥珀色的砖块,摸黑丢到地上:“送你的,知道这是什么吗?”
容错当然知道。
上好的松香。
他把松下放在鼻下嗅,这种味道让他心旷神怡。
程序塌下肩膀,开始倾诉:“小哑巴,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人吧,总是很矛盾,有些事情应该说却不能说,有些事情不想说却不得不说。像你就好啦,想不想说都不用说。”
她絮絮叨叨的,把自己最近难过的心境全盘托出。
有多爱倪允彦,为了他可以等,但是他冷漠的态度让她很不安。她说,她真的很想嫁给他,为他相夫教子,替他织衣暖床。
有的时候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程序便问一句:“你还在吗?”
这时候他会扔石头砸墙,表示没有离开。
“说出来果然舒服多了。”程序晃了晃腿,翻身踩上梯子,“小哑巴,我明天想去见他,所以我早点回去休息啰,你也早点回家吧。”
她爬到半截一脚踩空,惨叫着摔下去。
容错几个大跨步奔到墙边,有些着急地锤了垂墙。
“没事,没事,哎哟喂,摔死我了。”程序把竹梯推倒在一边,嘘声喊道,“小哑巴,我走啦。”
夜恢复静谧。
容错没有走,靠在墙角。
人的确矛盾。
要是他听不到,就好了。
心也不会这么痛。
他有事不能去看程序的时候,会派个小喽啰跟着她。那日他外出归京,正狼吞虎咽地饮水。陆攀面露难色地汇报:“倪允彦对程小姐动手了。”
容错捏碎了杯盏,冷冷地看着他。
陆攀知道他误会了,连忙澄清:“不是男女之事,是真的动手,程小姐负伤了。”
“伤得重不重?”容错便翻身上马边问。
“脸上、手上有淤青,断骨的地方应该没有。”
容错每一个字咬得都很重:“老子去卸了他的手!”
倪允彦大概猜到容错会对他做什么,近几日几乎黏在程序身边,不给他露脸的机会。
容错好不容易逮到他就是一顿揉搓,将积攒数日的恨意全部发泄到他身上。他把人死死掐在地上:“我跟你说的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
倪允彦面色通红,眼里都是血丝,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容错懒得啰嗦,拔刀要抹了他的脖。陆攀眼疾手快地拦住他:“少主,不可。”
“别再让我看见你。”
如果后来容错知道倪允彦会倒打一耙的话,他这一天,一定杀了他。
***
永昌二十五年,刑部庄尚书因贪污受贿下狱。
三个月后,满门抄斩。
容错随父出征瓦剌,归京后才听闻庄府全家遭皇上下令处死,任何人不得替其收尸。
他怀中还揣着从边疆带回来、要送给程序的玩物,可惜还没来得及去看她一眼,他孤军一人闯进庄府,浴血焚身。
替自己的兄弟收尸。
永昌帝杀了人后心有余悸,也念在千户征战有功,默许了容错的行为。
容错坐在庄明察的坟前,洒下一圈浓酒。
不言不语。
容烨走后,庄府就是他的家,庄明察是他唯一的兄弟。
他离京四个月,不知道朝中到底发生了何事,只知道太子身边的人在一个一个被清除。
又过了三个月,太子移位,一夜沦为瓮中鳖。皇上重病,由程瑾言全权掌管朝廷。
容错再不能等,起兵造反,率精锐部队杀进皇城。可程瑾言早有预料,设了个圈套让他跳,几百万精锐部队横死城外,连门都没进得去。
陆攀一再劝阻:“少主,这是陷阱,我们撤退吧。”
他不甘心,盯着城门双目充血,一意孤行,誓死要为庄明察报仇。
皇军的火力太过猛烈。
那几日的未央城,是血海。
容错只剩几万人马,意图夜间攻破城门。他是鬼才,有勇有谋,一举突破第一关。可这是皇城,无数战甲站在城楼上,对准他们万箭齐发。
容错身负重伤,不得不在下令撤离。
哀嚎声充斥在他耳边,一度令他感到晕厥。
“少主!”陆攀叫了他好几声,“快走,步兵往这边来了。”
陆攀一路护着他到城门,遇鬼杀鬼、遇佛杀佛。
瞭望台上嘹亮地喊道“关城门”。
陆攀推了他一把,转身挡住追击过来的步兵。容错在城门边伸手:“陆攀,快点……”
他话音未落,无数长矛穿透陆攀的胸膛。
陆攀满脸是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把剑向后扔,稳稳刺中欲追赶容错的步兵。
殷红的大门眼见要闭合,容错咬牙提剑冲回去。
突然腹部受到重击,他跪倒在地,却落进坚实的臂弯中。不等他看清那人是谁,就已经被打晕带离了战场。
直至五日后才醒来。
入眼便是岳长霖那张讨厌的脸。
容错双目无神,眼前依旧闪烁着那几日的惨烈。他闻到药草味,挣扎着下床。
岳长霖把他按回去,掐着他的下巴灌药。
容错全部吐出去:“滚。”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容缚行,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成熟!”岳长霖把碗摔碎在他脚下,“太子被清是迟早的事,庄府是太子忠臣,留他们没有好处。”
“滚。”容错要甩开他,牵动伤口破裂,血又染红了白葛。
岳长霖把他摁在墙上,目光狠戾:“因为你,王府上下被流放,你还要干什么!”
容错不折腾了,神色呆滞。
“你以为偷个东西就能被流放吗,是因为倪允彦说你与王府勾结。皇上是什么人,最见不得藩王手里掌重兵。因为你贸然造反,侯府上下全为你陪葬了!”岳长霖松开他。
容错久久开不了口。
“先把药喝了。”岳长霖拿过新的碗,重新帮他盛,“养好伤,会有机会报仇的。”
他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
不过一个月,先帝驾崩,程瑾言登基,特赦天下,重新修整王府,恭迎周至王和云安郡主回京。
岳长霖一直独来独往,但为了照顾容错,他找来的人曾在侯府服侍过容错,后来因容烨去世,容错便遣了他回家。
容错让他偶尔上街的时候帮忙打探一下外界的消息。
小厮拿着药包回来:“听说周至王回京了。”
容错从兵书中抬起头。
回京了,那么云安郡主……
“对了二少爷,您知道云安郡主的事吗?”小厮也是个八卦的性子。
容错摇头。他离京四个月,回来后又因为庄府的事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听闲言碎语。
“听说是因为云安郡主与那个什么大理寺卿倪大人有染,还写信骂原配。啧啧,不愧是三无千金的作风。”
容错皱皱眉:“那你知不知道,‘三无千金’这一称号,最先是谁开始说的?”
“您算是问对人啦。”小厮兴致勃勃地坐下来,“云安郡主只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叫虞梓芙,她家和王府是世交。据说郡主及笄之前,很少出府,连皇宫都不去。外面的老百姓之所以这样评价云安郡主,那都是因为虞梓芙说的啊。我刚出去一趟,大家都说看见郡主往倪府去了,您说她是不是找人算账了?
“哎,哎,二少爷,您去哪啊!”
容错还未痊愈,马匹颠簸,震得他伤口再次开裂。
紧赶慢赶,却还是晚了一步。
他亲眼见到倪允彦将剑刺入程序的身体。
容错冲过去接住摇摇坠落的她。
流放途中一定很不好受,程序比之前瘦了一圈,单薄无力。倒下前,程序血红的手狠狠攥住他心口的衣服。
满面竹青中突兀多了一抹红。
而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如墨般的漆黑。
和无尽杀戮。
倪允彦看到容错还是有些畏惧,但他现在已是大理寺卿,而容错不过是个逃犯:“来人,抓起来,献给皇上!”
容错跪在地上,把程序抱在怀里。
不过弹指一挥间,倪府上下血流成河。
倪允彦颤抖着跪下,求他放过自己。容错拎着程序遗留在身边的那把古剑,剑尖划过岩石,声似龙吟。
他苦笑一声,真的不明白程序喜欢这个孬种哪里。
容错没有再让倪允彦说一句话,径直刺穿他的喉咙。
见主子已经全部死光,其他下人丢盔弃甲,马不停蹄地逃离这片地狱。
容错早已伤痕累累,血流速度比他走出一步的速度都要快。他回去抱起程序,在她耳边呢喃:“郡主,我带你走,这里脏。”
岳长霖最终是根据血迹在山上找到他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木屋顶上种了一圈葡萄,葱绿的藤蔓晃荡在半空中;木桩四脚还有几株经细心栽培过的三七。阳光落下来,各种影子婆娑在一起。
木屋下有两人,其中一个抱着另外一个,面无血色,人无呼吸。
这一世,他与程序,连彼此的名字,都未曾知晓。
***
程序突然惊醒。
她摸了摸枕头,果然哭了。
程序来不及穿衣服,披上外衣叫醒马夫,直奔靖平侯府。两个人的婚期将至,靖平侯为教容错规矩和礼仪,勒令他不准住外面。
再加上庄明察成婚,他确实无处可去。
感觉有一阵风掠过耳畔,陆攀才从打盹中醒过神。他揉揉眼睛,确定跑进去的背影是郡主,这才放心地继续睡。
容错听到敲门声,不耐烦地掀开被子:“这大半夜的,干什么啊……”
他刚打开门,突然扑过来什么东西。
她吻得异常急躁,手也不老实地在他身上乱摸。直至一同逼退到榻前,容错才推开她,双唇红肿:“干嘛啊,疯啦?”
程序眼底尽是柔情,起身匆匆跑到门口把门拴好,又扑回来,压倒他,跪在他身侧:“你知道我这个人的,不守规矩。”
她边说边宽衣解带。
容错涨红了脸,按住她的手:“你是不是梦游了,要不我带你去回春堂看看?”
程序不解了,俯身从耳垂一路吻下去,轻咬他的锁骨,就像无数蚂蚁在他身上乱爬。
容错到底是个大男人,瞬间有了反应。
“马上就成亲了,你干嘛啊?”容错捉住她的双手绕到她背后,牢牢箍住。
程序手虽然不能用了,但嘴巴他管不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撩喉结:“我要是等不了了呢?”
“……”容错耳朵通红,欲言又止。
程序被他箍着手,起也起不来,只能趴在他身上嘲讽:“不是说不是正人君子吗,我都送上门了。”
容错无奈地笑了,轻拍她的后背:“你一个姑娘家,哪里懂这些。”
“我懂,我当然懂了。”程序不服气,“我可是看过的。”
容错深吸一口气:“你在哪看的这些东西?”
“国子监师兄藏的武功秘籍,因为这个我还被我娘罚抄佛经了呢。”
“那什么垃圾国子监啊,回头我就让明察上奏拆了它!”
“啧。”程序不爽地咂咂嘴,挣脱他的手坐起来,“你才垃圾。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你不会不举吧?”
“……”
容错必须要维护自己男人的尊严,他捉住她的手,拉到相应位置:“你说我是不是男人?”
程序触电般要收回手,怎么也抽不出来。
“郡主,上了贼船可就难下了。”容错把她拉到怀里,翻身压在下面,“想好了?”
“快点!”程序红着脸去勾他的脖子,“这是命令。”
满屋松香缭绕,凉风习习。夏天正破春而来,漫山的桃树绽放,万里长街的清幽风吹散了游子发间的离愁。
“那属下就……今夜攻城。”
陆攀一夜难眠,恨自己选择和容错住在同一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