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鸡鸣,一阵野风吹过,吹落一两粒瘦小、绿得发白的枣子。
西院窸窸窣窣冒出铁铲与锅相撞的声音,吐出蒸蒸云雾。青瓦高墙上蹦下一个身影,落地时的冲击力震得腹部阵痛。
容错双腿一软,随手扶住墙边的木匾额。
扑鼻而来的味道呛辣,他眉头微皱。紧接着,云雾里跑出两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无一例外地在鼻下系了一圈白布。
程序和紫苏被这烟火呛出了眼泪,屏气不敢呼吸。
“你们在干嘛,制火药吗?”容错想探头看一眼,但烟呛迷人眼,他无法靠近半步。
“私自制火药那是枉法,我警告你别乱给我们王府扣帽子啊。”程序双眼通红,长睫经泪水打湿,“我们在炒辣椒和花椒。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她从屋里拿出数本账簿,摘下腰牌,一同塞到容错手里,从侧门把他推出去:“你带着腰牌去把账簿还给当铺掌柜,若是回来得早,就在这儿等着我。”
不等他问为什么,程序“啪嗒”一声关上门。
麦冬急急忙忙跑进来:“四小姐,大娘子求见。”
程序和紫苏冲进厨房将火苗扇得旺些,确保炒辣椒的烟弥漫于整个西院的上空后,她才擦了擦手去迎接大嫂。
“大嫂这么早,何事啊?”
关盈还未走近,便已闻到古怪的味道,黛眉扬起:“这是什么味儿啊?”
“啊,我这正研究菜谱呢,大嫂要不要来给我指点一下?就是恐怕这后院啊,不好落脚,大嫂应该不介意吧?”
她当然介意了,这味道太冲,熏得她眼睛落泪。
关盈犹豫不决,最终把脚收回来:“我来叫妹妹朝食,既然妹妹收拾好了,就随我一起去吧。王妃似乎有话要和妹妹说。”
程序别过头小声对紫苏说:“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笑着点头:“好啊,大嫂,我这就去。”
王妃性格强势,但成亲后多年未育,率先产下长子的三房姨娘得此作威作福,没过两年诞下次子之后更是踩在王妃头上作威作福,王妃没少受气。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却生下个女儿。
好在程序长得讨喜,小时候水灵水灵的,深受周至王的喜爱。
周至王为人亲和,并不在乎“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每当吃饭时,饭桌上总是热热闹闹如鸭子过桥。
“关盈的弟弟今年也14了,都是一家人,不如接到王府的私塾里来,或者跟着王爷去国子监传习。”
周至王没意见,想起自己的小儿子:“也好,等他来了,可以带着鑫儿一起念书。”
“让他住在西院可好?”
周至王剑眉拧成结:“怎么能让客人住在那种地方。”
“不碍事的,王爷。我弟弟他皮糙肉厚,住在东院恐怕会打扰到大家。他年轻气盛,阳足,正好帮着西院除秽了。”
桌上的人被关盈的豪言壮语逗笑,王妃这才想起来询问擅自搬到西院去的程序:“喜儿有意见吗?”
程序一直不言,这会儿掀起眼皮看向正对面的大嫂:“只要大嫂的弟弟不嫌脏,我没什么意见。”
“哟,妹妹怎么不哭喊着说别人占你地盘了?”二哥调侃她。程序一小骄纵惯了,她看上的东西,用尽蛮力也要抢过来,更不许别人碰她的东西。
为此,周至王总是暗自生闷气,认为是自己把她惯得无法无天。
“我都及笄了,当然要懂事。”
周至王热泪盈眶,夹一筷子菜送到程序碗里,赞不绝口:“是本王的好女儿!”
程序笑笑:“对了三哥,你可还记得凤竹紫砂壶?”
关盈一顿,若无其事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
“记得,在当铺。怎么了,你想要?我去拿回来。”三哥的生母二房姨娘是三佛齐王室公主,先帝在世时,她奉命与周至王和亲,是三佛齐效忠当朝的礼物。
三哥和二姨娘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带着点异域风情。
“我是想提醒哥哥,既然是宝贝,就得好好看着,要是丢了,得不偿失。”
程序说这话时,关盈抬起头,眼睛在她身上游移。
话里有话,这个王府四小姐,不简单。
王府院外杂草丛生,由两栋二层小楼围出一个死角,半折爬山虎吊在裂缝里摇摇欲坠,墙角的蜘蛛网还没有清理,墙壁常年经雨水冲刷已发霉发黑,到处氤氲着湿寒之气。
程序出来时,容错正靠墙坐在地上逗鸟。
“你的伤如何了?”
“这周家还真是神医,已经不痛了。”陆攀每日都按时催他换药喝药,伤口愈合竟比想象中更快。
程序把紫苏留在府里,单独与容错前往倪府。
倪府的大院门紧闭,左右立着两个身披罩甲的侍卫,神情严肃、目不斜视。却在程序即将到达大门时,不约而同地横亘长矛,挡住二人的去路。
容错拿出腰间的令牌,两个大大的“周至”字刺瞎侍卫的双眼:“周至王府四小姐。还不赶紧去通报?”
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推门而入。
倪府地位一般,排场倒是一点都没落下。
过了一会儿,侍卫走出来,请两个人进去。
一位鬓角苍白的妇人迎出来,举手投足间有几分老鸨的热情劲,红裙金钗,打扮也极其花枝招展:“哎呀,我们倪府真是有福气啊,竟然能招来王府的大小姐。小姐来倪府是有什么事吗?”
程序看见妇人这副谄媚的模样,胃里一阵倒腾。
“我来找素染姐姐。”程序犯不着和这种骂她“活该、不要脸”的人行礼,姿态比平时更加傲慢。
人家是藩王千金,倪夫人也不敢造次,吩咐下人带贵客去赵素染房间,笑呵呵地夸赞程序:“王爷千金长得就是好看。”
程序淡淡扫她一眼,没搭理她。
倪允彦还未释放,赵素染也吃不下,唇色苍白,见到程序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姐姐,身体可好?”
赵素染叹口气:“好什么,能喘口气已经是万幸了。”
她的房间非常朴素,整体色调偏暗,看着脏兮兮的、异常凄凉。
“上次你说的,我想过了。”赵素染说话有气无力,面色憔悴,“我不想变成和他一样的人,我是女人家,要守妇道。”
程序猜到她会这么说,早有准备:“我想也是。姐姐,或许有了孩子,能让你们两个人的感情,更稳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