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雷雨滚落,不知哪里来的弃狗湿漉漉地躲进宅院大门屋檐下。看守的侍卫不忍心赶走它,从厨房寻了点剩菜撂在门口。
受命,回京。
这几个词比雷声还要震耳。
程序面色一僵:“皇命?倪少爷好大的排场,竟然要派皇子亲自来接。”
程瑾言眼波微澜,看不明白程序眸底的杀意从何而来:“他与大学士勾结,此案关系重大,理应交由三法司。”
程序走到他面前,沉默一瞬:“你要保他。”
男子视线下垂,后退一步:“他有罪无罪,三法司自会定夺。”
巧妙地避开了她的质问。程序心如死灰,她明白上一世程瑾言与倪允彦的勾结,也明白他出手,倪允彦死不了。
太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打量起程序:“这位姑娘是……”
“我副手。”容错沉沉地开口,示意程序回来,“不好意思,平时管教不严,冲撞了二位皇子。”
容错一直飞扬跋扈,太子性子又软弱,鬼怕恶人,他摆摆手:“缚行,这得好好管教啊。冲撞了我无所谓,这要是冲撞了五弟,那麻烦可就大了。”
程瑾言不再与他们纠缠,指挥手下将倪允彦带走。容错环手抱胸,挡在门前:“二位皇子,卑职有一疑问。”
两个银袍公子一同看向他。
“我锦衣卫戒备森严,不曾走漏风声,请问二位是如何得知,倪少爷与大学士勾结的?”
程瑾言不慌不忙:“容大人,这案犯都能横尸院中,想必还是守卫体系不够严密。”
见容错被怼得哑口无言,程序低笑出声。
皇子亲自来要人,容错也没有不放的道理。但这件事令他和程序心里极其不舒服,程序的计划一团乱。
她心情烦躁地进入孙婷所在的房间,女子躺在床上流泪,竟和赵素染的姿态有异曲同工之妙。
“醒了。”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程序明白,她还心存眷念,不愿意出卖倪允彦。
她退出房间,喊来昭雪,要回王府的腰牌:“去一趟南河镇,找一个名叫杏姑的人,就说你是京城刘侍郎府孙婷派去的丫鬟,要接小少爷回京。”
孙婷有一私生子,约莫一岁左右,亲生父亲不知是谁,但据程序推断,她死前在倪府见到木柱后,白发苍苍的老人怀抱一个两三岁的女孩子,赵素染一直未有身孕。
所以,这孩子极有可能是孙婷的孩子,她也正是靠着这个,顺利嫁进倪府当侧室。
倪允彦一走,虞梓芙已死,他们再留在这宅院里,毫无意义。
“你跟我走。”程序没有多想,只希望容错能待在她身边。
容错好歹也是个黄花美少年,贸然住进女子家,还是王府,内心十分抗拒:“我可不去,我还得去追查凶手,没空伺候你。”
“你不来怎么保护我啊?”
“你只要喊我,我随时出现。”
“……”
算了,她也管不了他:“那你多注意一下倪允彦那边的动静,他一旦无罪释放,立刻通知我。”
“我每日戌时寻你去。”他作出保证。
程序觉得这个方法可行,遣紫苏拿来纸笔,画出王府的大致地图。她圈出西院:“我住在这间房里,王府西院只有我一个人住,你可千万别走错了。”
容错将宣纸卷好塞进胸前:“放心。”
他转身欲走,程序拉了他一下。
“……”她扫一眼他的腹部,“万事小心。”
容错一怔,呵呵笑起来,摸了把她的耳朵,又说了一遍:“放心。”
周宁意是为了她才留下来,得知又要分开,心中很是不舍:“你随时来回春堂找我,报我名字,抓药全免费。”
程序失笑:“也欢迎你随时来王府做客,酒水管够。”
不知这个朋友交得是对是错,至少目前看来,周宁意对她颇为真诚。
回京时,雨已经停了。数日未归,城中依旧繁花似锦、车水马龙,到处洋溢着热闹。
周至王和王妃痛哭流涕地拥抱住程序,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认没有受伤后,抱着她又是一顿哀嚎:“苦了我的女儿了。”
院子里的槐树花开得正旺,扫帚扬起雾般的尘灰。一切看着好似平常。
唯一的弟弟程鑫把蹴鞠踢到她脚边,热情地扑到她身上:“长姐怎么才回来,想死我了!”
他今年不过才八岁,竟也学得小嘴抹了蜜。
程序蹲下来抱起他,在怀中颠了颠:“程鑫你胖了,最近吃什么好吃的了?”
小男孩羞红了脸,搂住她的脖子。程序离得近,看到他额角发根处的浅色伤疤,像是新伤:“你头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程鑫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地说自己这是不小心撞到了柱子。
若是上一世,程序就信了。
“哎呀,喜儿回来了。”先出来的是二嫂,慈眉善目,笑脸相迎。紧随其后的是大嫂,人长得严肃了些,但为人聪明伶俐,很受娘亲的喜爱。
同样,若是上一世,程序会相信她们这副无害友善的面孔。
然而并非如此。
在她与倪允彦纠缠的那几年时间里,大嫂关盈鸠占鹊巢,搜刮王府的钱财去救助她那个败家弟弟;篡改收支账簿,致使王府陷入金银危机;肆意挑拨内斗,搅得家仆之间乌烟瘴气、祸起萧墙,间接害麦冬断了一条腿。
还有她平易近人的二嫂,毒死二哥的妾室、陷害三哥三嫂以及二姨娘,更是在流放途中把所有的怨气撒在程鑫身上,害他吐血身亡。
表面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一家人,都是披着羊皮的饿狼。
惦记的,无非是他们家那点家产。
程序本想解决掉倪府再来对付这群窝里贼,但现在看来,同时进行也并无不可。
“多谢嫂嫂们关心,旅途劳累,我先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