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墨,好难听的名字。
这名字像个中年男人,和她乖巧漂亮的儿子一点也不搭。
生硬、刻板,跟他爸似的。
但在白纸上多写几遍,标上拼音,莫蔓菁趴在书桌上哭得一塌糊涂。
石峰真是......
当时他们商量过给儿子起名,她说反正要离婚的,儿子谁带跟谁姓,不然再婚人家要问的。
他又是半天没说话,憋到下午对她说,那就取你我各一个姓吧。
石墨......
shimo......
石莫......
当是玩笑,没想到......
哭了会,莫蔓菁很快清醒,醒醒鼻涕啐他,谁知道他取名的时候想到的是什么,别是她自作多情。
就石峰那个人,泼了墨水才更像是他的风格。
*
上影厂创作氛围极好,对大学生极为礼遇,还有好几个莫蔓菁的同学,像回到了大学。
由于信息闭塞,没人知道她结了婚,待业这一年还生了个孩子,所以大家拉她出去玩一点都没忌讳。
石峰突然过来,倒是吓了她一跳。事先也没个风声。
这天她负责的剧本项目交第二遍稿,被老师夸了。她兴高采烈地拉着狐朋狗友出去喝酒。
学艺术在那个年代太大胆了,荤素不忌,长发飘飘,还爱搞行为艺术,聚众在马路牙子跟路人吵架,寻刺激。怎么离经叛道怎么来。
这天也是,莫蔓菁嗓子都吼哑了。
在好学生眼里,他们就是二流子,石峰听见动静迎了出来。他站在莫蔓菁宿舍门口,看她歪七扭八地被两个男人架了回来。与当年他领着爸妈在宿舍楼下找她的情景无异。
石峰沉着张脸,看莫蔓菁与男人肌肤授受地勾肩搭背,张嘴第一句就是,“你们从中国近代史的剧组出来?”
一朋友特无赖,小眼神一使,还冲石峰吹口哨,莫蔓菁赶紧打发走,“啊?什么?”
“他们在演清末第一波剪辫子的人吧。”石峰冷言冷语。
莫蔓菁捧腹大笑,神经病,他居然笑人家留中长发。
这是时髦!
莫蔓菁勉强站稳,进屋倒了杯水,大着舌头问他:“你怎么进来的?”她的房门居然是开的。
“门口穿制服的大爷领我进来的。”
“啊?”
“我说找你,他就领着我进来了。”
这里的人就是很热心。
莫蔓菁也只能:“哦。”
他板脸不说话,她人还没清醒,两人相向而坐,傻了好会。
半晌,她问,你吃饭了吗?
石峰摇头,其实他也不饿,看见她跟两个男的回来,他器官沸腾得都没了感觉。
夜里十一二点,食堂都关了,她打开柜子,找出一个生桔子一根烂香蕉,“只有这个。”
黄绿桔子和黄黑相间的香蕉,石峰皱起眉头,“你就吃这些?”大城市就吃这?
“我厂里吃食堂,出去就下馆,不在宿舍吃。”她说是这么说,石峰的脸色仍未见好看。
她问他吃不,不吃她吃了。
石峰还是没说话,她便剥了,那股酸味翻溅到空气里,扎得人眼睛酸,她问儿子吃奶粉适应吗?
石峰不回答。当然,他心里讽刺:你不是电话里都问了吗?不适应还能怎么样?不肯吃也得吃,去哪里找别的母/乳?
莫蔓菁一口一瓣儿桔子,闻得他倒牙,他伸手从她手上拿过最后一瓣儿,牙齿破了橘络他就给吐了。跟馊汤似的。
莫蔓菁哎呀了一声,赶紧拿笤帚,“你吐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们城里的少爷真是娇贵,吃不得酸了还。”
清理完,她转头看向这大爷,又问香蕉他吃吗?不吃就没了,她这儿连生的大米都没有。
他看那香蕉都不剩什么黄面儿了,怕她吃了拉稀,掰开香蕉忍着腻歪吃了。就这烂的程度,进嘴巴就化了,都吃的什么呀。石峰一边吃一边皱眉头。感觉她来的不是上海,是北大荒。
莫蔓菁当他嫌不够,说:“招待所估计有点吃的。等会去问问。”
“招待所?”
哟,终于出声儿了?她故意说,你不去招待所你住哪儿?
石峰盯着她,直到把她盯毛,朝他射/出凶光,才慢吞吞开口:“我不去。”
“那?”
石峰往厕所走,“我去洗漱。”
“哎哎哎,你怎么可以住这里,我有室友的。”
“隔壁的说你室友这两个月跟剧组出去了,都不在。”
莫蔓菁一噎,他居然打听过了。
“我带了洗漱的。”
“你......”她也不挣扎了,都这么晚了,晕晕乎乎指挥他拿出条褥子,“我就这么一条,室友的东西我也不好意思动,她上海本地人,还挺计较的,不喜欢我们乡下人动她东西。”
“这你都忍了?”
“在什么地盘,做什么人,在上海人的地盘,我就是外地人。”
“那在我家你......”
她瞪他:“什么!”
“没......”他住嘴。
石峰本来真没打算做什么,正好来上海交流一周,看看她,谁知道她稍微醒点酒就开始说离婚,问他过年前问问民政局几号放假,她回去一趟,跟他把证扯了。
石峰窝在她对面的床铺,就像块石头,纹丝不动。
她说得心头泛酸,见他不语,继续叽里咕噜说小石头,让他以后对儿子好一点,再娶也不要亏待儿子。
一别如雨,她等挣到钱就回去,别让她看见儿子穿得不好,那她会生气的。
薄情寡义!
石峰翻了个身,不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