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离婚,就像一年前的上影厂,势在必行。
石峰抓着她的手指一定要套,她则拼命甩手,说:“不可能,王八蛋,臭流氓。”
身体一番推搡,砚台打翻,碎了一地。
石峰忙揽住她,“没伤到吧。”
莫蔓菁不敢置信地徐徐低下头,那一刻,她只想时光倒流。
倒流回他求婚前,不对,倒流回卡拉ok那一晚。
*
满月酒,莫蔓菁红眼全程。
大人多会找补,说一定是庆幸早产儿茁壮,妈妈感动哭了。
石峰知道,莫蔓菁绝望了。她说这条裙子是她的婚纱,婚纱脏了,你知道什么意思吗?戒指和钱都不好使了,你们家帮的忙,我已经用生孩子报答了,功大于过。
石峰把所有的思想动向都写了下来,准备给她汇报一遍——
从高中在校报中缝找笔友,写了两年信,到考上大学,笔友失联,高中传达室再也没有新的属于“智明”的信。
他落寞地在班里找到了一个气质与谈吐附和笔友气质的代餐,一路偷偷欣赏,脑补那就是笔友。
到廖慧发现他在关注她,害羞地不许他上课看她,石峰才惊觉自己像个色狼。
他们眉来眼去,整整四年,有一段时间,他都错觉,廖慧就是那个笔友。
但他知道,她不是。字迹不同。
他预备大学毕业,就和廖慧在一起,笔友确实虚无缥缈,大海捞针。
但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了只漂亮麻雀,嚷嚷要做凤凰,还把他给啄了。他这头觉得负了廖慧,那头又觉得负了莫蔓菁,乱七八糟,一团浆糊,没等理顺,孩子有了,姑娘也住进了家里。
他给过廖慧承诺的,男人不能失信,可他破了莫蔓菁的身,还搞大了肚子,得负责。
他和他的父母一辈子在校园,不通人情,书上没讲的,他就不懂。
他第一次给莫蔓菁寄信,随意拨了拨那沓厚厚信,瞥见信封上的字迹,心跳停了。他当时差点死过去。
他想,告诉她这些,她应该不会计较借钱的事吧。帮廖慧,只是出于买卖不成仁义在的同学情谊。他确实对人家骚扰太多,还耽误了人家找对象。
这张纸石峰写了好几天。
他看到莫蔓菁就紧张,说不出整段的话,便只能写。他想,写了照着念,总能念出来吧,可莫蔓菁一把撕碎,直言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嫁给他。
莫蔓菁瞪着他说,嫁给他比没去成上影厂还后悔。她就应该去湖南的……现在还有了拖油瓶,以后嫁人也不好嫁,现在离婚,她去了上海还可以重新开始,找个好人家。
过去她最烦的那套老人言、社会论,被她一字一句地高度利用,刺激石峰。
石峰问,“我不好吗?我们现在孩子也有了,都挺顺利的。”说着,声音低了下来。
“不好,你很笨,你读书好也没用,说的话、做的事没意思得紧,又不浪漫又拉胯,你这辈子看过电影吗?读过文学吗?”
冷漠得像冰一样的话。
她嫌恶地掀着染墨的裙摆,见他掏纸,想也没想就撕了。一把也撕碎了石峰最后的希望。
“你是这么想的?”
“是。”
他问:“你真要离婚?”
“你是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知道了。”
石峰很冷静地在满月酒当晚给她抱来了个西瓜。莫蔓菁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收拾东西,话说得那么绝,只能把行李箱拉出来了。
他掐着青藤给她看,说,“新鲜的,没能在你月子里给你吃上,有点可惜。”
那时候又没进口超市,处处都卖的时令水果,一般人家都得挑烂的买,他哪找的西瓜啊。
莫蔓菁好奇,石峰臭脸不说话,沉默地给她切了,结果是半生的。
他牙关一咬,菜刀一搁便作势要扔。
莫蔓菁拼命锤他,好歹拦了下来,“我要吃的!不许扔!”
她去找了个瓷勺,还没插/上勺,清醒过来,懂事地拉来他爸妈。
他们也是稀奇,哪来的瓜,一家人灼热的注视与好奇下,石峰终于没招架住,低下头说,有个学农的同学,在村里租了片地,买了农用pvc薄膜做了两个小拱棚,一溜西瓜藤就这一个大果,没想到没熟。
莫蔓菁吃着生瓜,还蛮开心的,大冬天看见一瓤粉红,就像剖开肚子看见个女儿一样知足。
倒是石峰他爸想得多,问他,地租在哪里啊?
石峰说了个厂区的名字。
“他怎么给你的?方便吗?”石峰他爸说要是种得好,以后就找他买,我们蔓菁不是冬天要吃西瓜吗?他很认真地把莫蔓菁当做了长期相处的家人,生怕亏待。
石峰消沉,缩了缩颠痛了的屁股,“哦......我骑车去拿的。”
“这得好几十公里吧。”他妈感叹了一句。
莫蔓菁吃着瓜,嘴里回出股苦味。她往石峰那里看看,他拿着瓤瓜,没吃,也没抬头。
*
莫蔓菁体会到牵挂,人已经住到了厂里的宿舍。
她想小石头了,想得夜夜哭,想得只有拼命写剧本才能消解这种思念。
她怕频繁打电话回去会让石峰误会,好不容易把他骂死心了,可别再缠上她了,想是这么想,每回挑他上课时间打去家里,又期盼带孩子的阿姨会在交待完孩子近况后说一句,孩子他爸今天在家呢,要不要让他听电话?
她内心总有这样的一幕剧情,每每都装作无所谓地打去电话,挂断时都要失落地失神片刻。
阿姨说,孩子叫石墨。
她问,沉默的默吗?
“不是,墨水的墨。”
“啊?哦......有说什么意思吗?”
阿姨:“说他满月那天,墨水打翻了?是抓阄的吗?”
莫蔓菁气死了,怎么这样取名。
气着气着,熄了灯又笑了,臭石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