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翻来覆去都是春天校园里漫天飞舞的柳絮,惹得吃了药的她依旧鼻塞眼红,嗓子眼肿得连稀薄的空气都无法进入。
她费力喘息着,挥舞驱赶要命的窒息感,面前纷飞的扬絮挤成一团,忽而变成了一张黑瘦的男人脸,空洞模糊的一只眼血淋淋地直视着她。
她骤然惊醒,在意识来不及分辨身处何处时,先感受到了自己汗涔涔的后颈窝,劫后余生般大喘着粗气。
活过来了,是梦。
她安定下突突直跳的心,意识在熟悉的环境缓缓归来。
可以翻上两个跟斗掉不下去的简洁风大床同周遭古朴简质的陈设有着诡异而熟悉的割裂感,她手掌撑在床面想要支起身子,被指尖钝痛的触感吸引了注意。
右手五指个个顶着严严实实的包扎,狭促地并在一起动弹不得。
是了,是她用血肉模糊的一只手,换了那个男人一只眼睛来着。
可之后怎么回的亭阳山庄她一点印象都没了。
卧房的门半掩着,她只能分辨出是白日,却辨不清时辰。外间偶尔的交谈声从门缝漏进来,模糊得像是淹在了水里,听不真切堵得耳朵难受。
“云——”喑哑的嗓子一时失了声,许棠这一次提高了音量,“云锦姐?”
外间浮沉的交谈声戛然而止,而后是急促但不算慌乱的脚步声,卧房的门洞开,许棠眯了眯眼适应光线,回过神来何云锦已经坐在床边了。
“小棠你怎么样?头疼不疼?饿不饿?喝不喝水?”
许棠干裂的嘴唇笑开一条缝,晃了晃自己的爪子:“想撑起来,扯得有点疼,不知道伤口怎么样了。”
她又伸出尚还完好的左手,颤颤巍巍探了探自己的额头。
“嘶——”她抽一口凉气,“不摸不疼来着。”
何云锦没忍住拍她不安分的手:“你这睡了三天,回来的时候一脸血糊糊的,程大夫说是伤到了脑袋,要是这几日能醒,那便是外伤,问题还不算大。要是这几日醒不了,这下半辈子……”
许棠是不爱想万一和如果的,眼前自己醒了,那便是老天爷没打算让她下半辈子都长在床上,她赶紧转了话头,拉回了说起来眼圈就要红的何云锦。
“程大夫?梅心医馆的程大夫?”
何云锦顿了一顿,话头接得有一瞬不自然:“啊,对。梅心医馆那个,镇上的大夫我就认识他一个,慌起来就只知道往那里去了。”
不等许棠还有多问,她急急站起身,才想起来今日本要来查看许棠病情的程青山还被晾在门外面。
人被请了进来,对着初醒的许棠望闻问切看过一番,定了接下来半月要喝的苦药方子和外敷的药。
许棠听到他身边那个药房小伙计复述一长串的中草药植物名字,脑子里还像过去上学的时候一样下意识搜寻记忆里的图片形象。
“枸杞、决明子、桑叶、金银花……”
不是她质疑程青山的水平,可她这血骨叮当的外伤,怎么说都该和跌打损伤之类的药方沾点关系吧。别的她不清楚,从前广告看多了,这决明子和金银花,都是下肝火对眼睛好的东西,和皮外伤好像没有太大的瓜葛。
“等等,程大夫,我就多嘴一句,我眼睛是有什么毛病了么,我记得那天进了好多血,我怎么擦都看不清来着。”
程青山收整着自己的随身带的医药箱子,从瓶瓶罐罐里掏出一瓶递给她:“血流入眼,留些泪就洗干净了,不碍事。”而后又补充到,“这瓶是用在姑娘手上的,撒上包仔细些,不要沾水。”
许棠点头如捣蒜,顺杆往下问:“那我怎么听见方子里那么多清肝明目的东西?”
程青山收东西的手一顿,语气尽量自然:“嗯,那是给何姑娘的。”
许棠以为自己脑子转过弯来了:“啊对,云锦姐刺绣最费眼睛,我给忘了,是该好好护着。”
“嗯。”程青山不咸不淡应了一句,说是要走了,何云锦赶紧追出去送人。
程青山把人拦在了大门口:“姑娘不用送了,我和空青就回医馆了。”
眼看何云锦欲言又止还有什么要问的模样,他不知何来的破釜沉舟的勇气,一股脑梗着脖子全交代了:“明目的方子是我自作主张开给你的,不、不收钱,和许姑娘的药一样,煎了一早一晚送服。我看你成日往绣房去,怕你伤了眼睛。”
何云锦说着就要掏钱袋,两人耳尖对着耳尖红着,说话磕巴仿佛也会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