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
程青山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是竹筒倒豆般噼里啪啦交代完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医馆找他,不专程来也行,路过绣房的时候顺便来也行,便拖着空青头也不回地跑了,一箱子金贵的小药瓶碰得叮当响,听得空青心尖尖儿直颤。
“老师!老师!是不是哪家的病人不行了!我跑快点先去!您仔细着药啊!”
村道转圜,阻挡了亭阳山庄的视线,程青山一个磕钝停下来,扶着膝盖喘了半天气。
“没事,今日没有病人了,咱们回医馆。”
空青摸摸后脑勺:“那您跑什么?”
他甩甩头,脑子里还是像雾霭般轻柔的女子面孔。
跑什么?
他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擅作主张的关心没有如他预想的一般自然而不刻意地到位,还是怕方才不过脑子的顺路不顺路都可以来找他的言论暴露了自己隐秘的心思,总之,他逃了。
他小半生潜心学医志在悬壶济世护一方,偶然间堆叠成山的医书药方里,忽然撞进一个无助的可怜女人,她带着天生破损般的温柔与坚定,就这么不讲道理地生起了他莫名而来的保护欲。
他理不清,也不想理清,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医馆前抬头,只看她来来往往进出绣房的身影就觉得心安。
他记挂着她总是汪着愁绪的眼睛,却从偶尔的病人口中听说,下头村子新来的一个小姑娘,就是打了野猪那个,收留了一对母子,没有男人日子照样过得红火,堂前屋后收拾得那叫一个立整。
想来她过得不错,可是他也没了接触她的理由,好不容易这次有了由头,却如愣头青一般沉不住气。
程青山纠结、懊悔,还要思索方才她的表情是不是看出来了,面上表情算不得从容。
空青看在一旁,半大小子不经人事,但跑腿的事情看多了,悟性还不算低,从自家老师松了又拧拧了又松的眉心间,品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
亭阳山庄内。
虽说只躺了三天,可许棠还是觉得自己骨头僵住了,虽然那日被那杀千刀的黑瘦男人踩过的脚踝还似馒头般肿胀着,她还是要坚持出房门呼吸两口新鲜空气。
宁儿来了几个月好吃好喝养着,似乎要把娘胎里和从前那段晦暗日子里的亏空都补上,猛窜的个头吓得何云锦成日里要给他炖骨头汤喝。
现下他倚在许棠床边,除了当半个趁手的起身专用拐棍外,还要负责看管随时随地过于兴奋的元宝把他姨姨扑到了。
娘说了,姨姨现在一下都磕不得碰不得。
可宁儿窜得再快,也比不上元宝的长势,山狼和猎犬的血脉给了元宝强健的体格,先前奶呼呼胖嘟嘟的狗崽子在这两个月飞速长大,顶着一头尴尬期乱飞的狗毛不说,连个头都快赶上普通的家犬了。前些日子程青山头一次上门,被这气势十足的狗叫和元宝飞扑而来的架势吓了好大一跳。但元宝说起来性子还是和幼崽一般跳脱,遇上亲近的人,一不小心就要顶你个趔趄。
这下宁儿提着快要和他差不多体型的元宝的后颈皮,快要拦不住元宝眼冒金光想要同许久不曾下地的主人亲近的欲望。
许棠惜命得很,现下一瘸一拐单步三跳贴着墙边挪到门口,生怕一个没注意陷入战火。
她躺了三日,除了猛火收汁的苦药什么也没灌进去过,这时候到了门边闻见厨房里飘来的饭香,整个人都飘忽了,猛烈的饥饿感自肚腹中滋长开来,抽得她脑门子一阵眩晕。
她扶着门框使力,满脑子都是要吃饭,单脚一跳没落稳,身子往右边歪去。
完了,她想,今天这手和脑门子至少有一个保不住了。
可是下一秒,她却借力好端端地立稳了。
嗯?
她抬头,面前的少年咧嘴笑开,双手举在胸前,看得出是尽全力给予了她最为坦诚和无害的表态。
许棠想起来了,这是那日搬着石头砸翻坏人救她的那个少年。大概是对那日狼狈又惊惶的她印象深刻,如今伸手扶她一把,还要像当日丢了石头那般举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许棠有些赧然:“没、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那天实在是被吓得不清。”她话说到一半,才想起来他多半是听不懂的,“对了,那两个老人家……”
她顺着少年的目光回头,那两位老人,停下了摘菜的动作,温和地向她点头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