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娘一个人在这儿摆摊,不渴么?”
许棠一愣,这算是明白了。
她摸出一盏粗陶碗,自顾自舀了小半瓢,咕嘟咕嘟喝完了,脸上堆着笑:“可不,这么热的天。”
面前一群人的面色显而易见地松泛了,丁零当啷的铜板落到许棠手心里。
“麻烦姑娘给我水囊装满!”
“还有我还有我!”
几人交了钱,围在许棠的水桶前头,喝空了一轮水囊,又装满了随身所带的器具,才心满意足踏上了路。
许棠揭开盖,水桶里去了小半的水,变成了她兜里十几枚哗啦作响的铜钱。
这下她学到了,但凡有人从面前经过,她便使劲摇着手里的蒲扇,一番好热啊好热啊抱怨过,再将小半碗水喝出琼浆玉液的气势来,很是能唬人。半日下来,摊前稀稀拉拉走过的客人,倒真有一大半被她诓过来买了水喝。
日薄西山,官道上逼人的暑气总算消散一点,许棠盘了盘收入,第一天四十多文已经超出她的预期了。白水桶里添了一回水,茶水桶里除了招来几次好奇的查探外,竟是一点没卖出去。
天边的火烧云气势磅礴,似是要把绵延的层林点燃殆尽。
明天依旧是个晴好天,不急。
许棠闹醒了倚在树旁打盹的金珠,剩的茶水留了一壶自己喝,其余的狠狠心全倒地上了,清了桶带着金珠原路翻山往村子里去了。
路过山泉眼处,早先看起来喷涌得令人欢心的泉水这会子就有些糟心了,许棠怎么看怎么觉得它像一个没关的水龙头,想着白花花流掉的水就浑身不舒服,愣是抛下金珠回头用圆石把泉眼给它堵上了,才把一颗心舒坦地放回肚子里,心满意足牵着金珠回家去。
山林不小,天色渐暗,树间影影绰绰的夕阳光斑慢慢褪色,归巢的鸟儿在林间盘旋,白日里听起来婉转入耳的啼鸣声,此刻就有些瘆人了。
当又一声凄厉的啼叫自身后炸起的时候,许棠实在绷不住了,从耳根到后颈起了一背的白毛汗,拉起金珠就没命地往山下奔。
金珠通人性,可也太通人性,这下子敏锐地感觉到许棠的情绪,自以为大难临头,撒开四蹄逃命般乱窜,把牵着绳子的许棠快要颠没命,慌乱间绊到林间的树枝,推着金珠的屁股连驴带桶扑通扑通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噗”一声卡在了山脚的灌木丛里。
她摔得七荤八素,在金珠撕心裂肺的驴叫声中模模糊糊瞧见了朝她靠拢的暖橘色灯光。
“小棠!小棠!你怎么样?”
何云锦怀里的宁儿挤着跳下地来,轻轻摸了摸许棠的脸,拧着眉头口齿不清叫了声。
“姨姨。”
许棠登时睁开了眼!
“姐姐你听见没!宁儿!”
何云锦赶忙按住要起身的她:“今儿白日里就会叫了,想着等你回来头一个叫给你听,才抱着他来接你的。我们娘俩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要提着灯笼去翻山了!哪想到你也着急回家,这么大阵仗冲出来!”她轻轻活动许棠的关节,看着没有大碍,放下心的语气里带了些温柔的笑意,理了理许棠满头鸡窝般穿插的杂物,“摔了可不能乱动,看看身上可有痛的地方?”
许棠缓过劲:“还好,就是金珠不知怎么收了惊吓,眼看着要到家了我没拉住。”
被许棠压在身下的金珠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动了动身子,意思是让栽赃它的人赶紧起来!
许棠屁|股暗暗使劲墩了一下金珠以示不满,一瘸一拐站起来,忽的被宁儿小小的手牵住了。
“姨姨,慢。”
何云锦牵起金珠,眼看着暮色下的一瘸一拐和歪歪扭扭,一大一小慢吞吞泡在盛夏的晚风里,温柔地迷了她的眼。
金珠不满罪魁祸首就这么甩下它走了,又没好气地喷了个好响亮的鼻息,前头扶着腰晃晃悠悠的许棠回头做了个鬼脸,气得金珠就要撩蹄子去拱她。
何云锦赶紧哄好:“宁儿看好你小棠姨!可别让她来和金珠打架!”
被赋予重任的小小男子汉重重点头,抓着许棠的手又紧了紧。
何云锦在后头收捡好铜壶水桶,牵着金珠,踩着残阳下长长的影子慢慢往亭阳山庄去。
绕过蜿蜒的村道,那一处安定居所的轮廓渐渐清晰,院墙边是前些日子许棠亲手种的黑棘草,不枉她日日浇水,细瘦的荆棘已经爬到了半墙高。高墙内袅袅的炊烟带着家的温度,那是何云锦出门之前煲在灶上的汤。门内元宝奶声奶气但气势完全不输的警吠在她推门的那一瞬间变成了热情的嘤嘤声,小小的毛绒团子挤在她脚边打着转,扑完她又去扑宁儿,转头又去啃金珠的驴蹄子,一院子鸡飞狗跳人笑。
许棠半躺在院中的椅子上,上扬的嘴角就没放下过,这一屋子人间烟火,便是她挣钱的最大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