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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南春季多雨,山林雾绕,湿气弥漫,宜生菌。
许棠除了草,翻了地,便遇上了连绵不断的阴雨。
李桂红家讨的菜种隐隐有破壳之势,在冰凉的湿气中裂开种皮伸出一点点的绿,像白菜这般皮实好养的,随手一撒让它自去享受细雨的福泽。
她寻了一块破烂的竹篾,从地里筛了细土,和上毛驴的软粪蛋子发酵几天,便成了最好的育苗箱。
这天气湿重,连绵不迭的雨落下来,稍有不注意就会把种子泡坏,脆弱的菜种先育成苗才最为妥当。
指头粗的木棍轻轻往下一戳,许棠下手如点戒疤的老主持那般虔诚,一丝不苟,三两种粒覆土,不过几日便晃晃悠悠舒展出脆嫩的子叶。
就等哪日雨停,再移栽到菜地便是。
可这连绵的阴雨和许棠心中的愁思一般斩也斩不断。
她愁什么?
自然是愁钱了。
自胡大全胡小全两兄弟走后,许棠又跟着李桂红赶了一趟集,她现在是个标准的农家妇女,这一趟就是要置办干活的行头。
便于换洗的粗布麻衣数套,鞋袜几双,装物件的背篓一个,装水用的水囊一个,下雨要披的蓑衣一件、雨伞一把,劈柴用的砍刀两把,喂毛驴的口粮一堆,林林总总算下来,几贯钱丢出去没响几声就没了。
眼见钱罐子就要到底,见天绵绵的雨又不停,许棠连点土里刨食的盼头都没有,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足足愁出了两个大黑眼圈。
雨势渐小,小小一方卧房里滴漏之声节奏也缓了下来,许棠瞧着屋子当中半盆的积水开始发愁。
这房子年久失修,面上看着还算齐整,一旦沾了无根水,那便是外头下大雨,里头滴小雨,入了夜虫鸣水漏之声此起彼伏,敲得直教人火大。
她专门托李桂红去问过了,她这房子上的瓦若是要换,那便只有全都换掉。旁的瓦片不动还好,若是只想换其中漏雨的几片,搭了梯子翻上顶去,还没走上几步,落脚处的瓦定是比沙泥还碎得快。
瓦匠工人按天计活,一百文一天,三间房的瓦全部换掉,需要两个工人一天的时间,再加上去瓦窑买瓦运瓦,算下来两贯钱也不知还够不够。
她叹一口气,翻身起床坐到桌前,点了油灯开始算账。
“一人一驴每日基本开销六十文左右,撇开翻修葺屋顶所用约两贯钱,还剩……”
“轰隆——昂嗯——昂嗯——”
院中忽的有什么重物坍塌的声音,那驴子不知是受了惊还是受了伤,扯起嗓子嚎出了惊天动地摧枯拉朽的委屈架势,吓得许棠心里突突直跳。
她披着衣服点灯跨入院里,细细斜斜的春雨撞着飘摇的豆灯,她借着微弱的光亮前行,按理说至墙边还有一段距离,却被散落的泥块绊了个大跟斗,半边身子歪下去一掌按到了一块结实温热的肌肉。
“啊——啊啊——”
“昂嗯——昂嗯——昂——”
“啪!”
许棠反应过来是那头蠢驴,一巴掌打断了它扰民的叫声。
“叫什么叫!大半夜的!”
小毛驴委委屈屈从半拉泥堆里站起来,轻轻拱了拱她的腿,把她往前带了带。
许棠借着灯往前一看,前两日她劳心费力差点把手砸坏给小毛驴弄的窝棚,已经被垮塌的院墙砸了个稀巴烂。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就是。
这黄泥剁砖足有两寸厚的墙壁,早不塌晚不塌,偏偏在这个时候塌了,容两人通过的缺口就这么张开大嘴咧在浸透的凉风里,许棠怎么看都觉得这是在管她要钱。
“这破雨!下下下!等你下个够!有本事把这房子一起泡烂了姑奶奶重新修!”
她拽着小毛驴拖到檐下避雨,往窗棱上一栓,闷头摔了门。
小毛驴大概是感知到主人的脾气,下半夜立在窗下,连喘气都不敢大声,愣是让许棠睡到了天光大亮也没吵醒她。
又是一天零星小雨,空气里都像泡满了水的日子,衣服连着晾半个月都干不了。
李桂红琢磨着大宝和他爹在镇上的换洗衣服大概是不够了,一大早就把昨日在家烧火烤得干爽利落的贴身衣物送去了,回程路上路过许棠家,就看到了那岌岌可危洞开的院墙。
她慌了神,这小棠妹子家莫不是遭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