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尘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钱开源当然没有刘邦荣归故里的威仪与冲天豪情,却也踌躇满志,春风得意地回到了梦魂萦绕的故乡——清溪。
大概是见过了大城市的繁华与气派,钱开源觉得清溪好像变小了变脏了变乱了,房舍是那样的低矮破旧,布局是那样的零乱无绪,街巷是那样的局促狭窄,抽一支烟就能走一个来回。秋浦河仍然清清盈盈缓缓地流淌着,可是他做临时工的水运码头没有了昔日的繁忙与喧嚣,几艘旧帆船静静地停在码头边,昔日的工友告诉他,现在人们运货大多选公路,水运很不景气,他们已经两个月没发工资了,他们说这个水运码头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喽!面对码头的窘境,钱开源暗暗为自己庆幸,自己要是不去当兵,现在恐怕也跟他们一样垂头丧气,怨声载道,为生计发愁。
他家在下街,街道本只有丈余,这次回来,他觉得这街实在窄得令人窒息。古老的房舍破败斑驳,家也显得格外狭小和冷清。
他母亲虽然不再疯疯颠颠地满街乱跑乱嚷又唱又跳的了,可目光呆滞迷离,精神恍惚。当钱开源激动地跨进家门,大喊一声“妈,我回来啦!”时,他母亲愣愣地盯着钱开源没有任何感情的变化。老人像一座超然入定的佛。
钱开源扑咚一声跪下来,紧紧拉住母亲干枯的手,泪水簌簌地落下来。
父亲钱玉中也明显的衰老了,额头的皱纹又添了几根深了几许,稀疏的乱发像冬日的芦苇。
山川记子游,岁月催人老啊!
弟弟长高了,蜕变成英俊的大小伙子,妹妹们忽然间成了婷婷玉立的俏姑娘,弟弟妹妹们围着当了军官的哥哥问军营大不大呀?大炮多不多呀?秀城漂不漂亮呀?火车上有没有厕所呀?钱玉中看到子女们围在一起又说又笑高兴地老泪纵横。
古镇的夜,极静,石板街上空寂无声,邮电局顶楼的那座大钟刚刚敲过,弟弟妹妹拿着自己的礼物各自归房,进入梦乡。隔壁王大爷的咳嗽声格外清晰沉重,秋浦河水拍击堤岸的哗哗声不时传来。钱开源和父亲仍坐在八仙桌两边说着家常话儿。
“你对刘桂花是怎么想的?”钱玉中抽着儿子带回来的红芙蓉香烟,刻满沧桑的脸上欣慰中有淡淡的忧悒。
老人早就为这门亲事揪着心哪。
儿子刚入伍时常给桂花写信,还寄了张两寸手持冲锋枪的戎装照,桂花也是满心的喜悦,常常来家里帮助操持家务,服侍痴呆的未来婆婆,尽心尽力任劳任怨。可后来来得少了。
他问她:“开源可有信来?”
“他几个月没有来信了。”她蹙着眉沉着脸,忧郁的双眼噙着委屈的泪水。
钱玉中心里咯噔一下,他晓得儿子对这门亲事本就十分勉强,现在见了世面长了本事,又长期见不着面,原本那点感情就更淡了。“他可能太忙了,你别多想,别急,我说说他,再忙也该写信嘛!”钱玉中只能这样大而化之的劝慰未过门的儿媳妇。
他也真写信问过儿子,说了一堆一诺千金,糟糠之妻不下堂,桂花如何能干如何孝顺的话。可儿子像没看见,回信只问问安说说工作,绝口不起桂花事。老人鞭长莫及,有力使不上。那以后刘桂花除了过年过节来看一下,平常不再登门。
老人心里**似的,当年儿子就看不上这个相貌平平,土里土气没文化的姑娘,又早早的断了和桂花的联系,就是为了解除这门婚约,如今提干了,成了解放军军官,还能和这个乡下姑娘好下去,娶她过门,结婚过日子吗?
“我,我与刘桂花本就没感情,我想,了断这门亲。”既然父亲问到了,钱开源也就不用藏着掖着,拐弯抹角了。
“哎!这事你自家做主,不过得和你姑妈商量一下,尽量好说好散。”钱玉中是个明智的人,儿子的决定是蓄谋经年,反复惦量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男人嘛!谁不想娶一个貌美贤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有文化有品位的好妻子?在哪座山头唱哪首歌,此一时彼一时哟!当年老伴突然疯了,儿子只是码头上干重活下苦力的临时工,如今不一样了,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俩人的差距就是天上地下了。强扭的瓜不甜,捆梆不成夫妻嘛!他只能依着儿子。只是,姑妈是这门亲事穿针引线的人,应该和她商量,请她出面,尽量减少不好的影响。
“那,我明天去姑妈那儿。”钱开源听父亲没有阻拦,心里很高兴。
“去吧,唉!我们老钱家真是对不住刘家哟!”钱玉中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