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蜍张嘴,一道人影踏火而出,他双手合十,荡开双袖,烈火与蟾蜍剥离,向四周散开。
顷刻之间,火灭了。长发男睁眼,眼睛全白,没有黑色。他铲起手,一串念珠悬到上空,崩开飞进蟾蜍体内,化作片片黑色漩涡,啃食着它的身体。
蟾蜍痛苦地嘶吼着,锁链被挣得山响。无数只手从漩涡里挣脱,缺胳膊少腿的尸体爬出来,蟾蜍像泄了气的皮球,流沙般的身体化作流沙,山洪一样往四周泻去。
看着眼前的一幕,老李惊的张不开嘴:“这是什么,自相残杀吗?”
黑狗摇头:“这应该是两个怪物,被封印在了一处,相互镇压。蟾蜍利用这个犄角妖吃人,犄角妖给他吸引人来,等他受到吃人的反噬,行动无能,再反杀他,从而脱离禁锢。”
“他变了。”
叶行留意到,男人系在脚踝上的铃铛没了。他走一步,身上的颜色便真一分。
真是捅了马蜂窝。黑狗全身戒备。别说下面那群怪物,单是这位,就不好对付。
黑狗弓着背,脊背上的狗毛竖得老高:“这玩意不好打,我跟老白恐怕都不是对手,雾里,你有几成把握?”
雾里盯着长发男:“三成。”
“日。”逃跑的话就在嘴边,黑狗说不出来。篓子是他们捅的,怪物一旦被放走,谁都担不起责任。他呲起牙,“擒贼先擒王,干他丫的!”
李白扒刀,一跃而下,当头劈了上去。长发男挥袖,一把将他拍在了一边,不费吹灰之力。
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之时,长发男人抢了雾里,“刷”地一下,人没了。
雾里没了,还打个屁。
黑狗急刹车驼住李白:“什么情况?”
老李嗅了嗅气味:“它往山上去了。”
叶行扯着黑狗:“去追。”
黑狗往上追,飞了没几米,差点没坠下来。上面气压大,一条狗驼几个人,上不去。
——
山尖之上,雾里双脚落地,绵延青山映入眼帘,长发男人站在对面,正低着头望她,因为眼珠是白色的,看不出情绪。但雾里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长发男人抬手,声音硬邦邦的:“花。”
他把手伸过来,展开,一朵白花跃然于眼底。雾里感觉他没恶意,但没接:“你想干什么?”
他又把手往前送了一点:“还……你。”
雾里迟疑了下,还是接了过来。花在指端凝聚片刻,突然没入了指尖。雾里蹙眉,一幕幕画面涌入脑海,旗袍,烫卷发,高跟鞋。那女人顾盼生辉,一颦一笑像烙印一样印刻在她心上。
是宴青。
很多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在长发男人还是少年时,宴青说:“会有前仆后继的人来找你,你要活着,最好活着,如果有机会,来日再见。”
她说完,朝旁边的空气看了一眼。雾里心下一怵,她的目光正对着她,仿佛知道她的存在一样。
“等…”
想说的话没说完,一柄长剑刺过来,正中少年心口。宴青收回长剑,一掌把他拍进了庙里。
庙门轰然合上,将两人隔开。少年人拍着门,想说话,但声音笨拙生涩,凑不完整一句话。
宴青神情冷漠:“顽石也妄成人,离天大谱。等你什么时候有了七情六欲,学会爱别人,再谈做人的事吧。”
少年捂着心口,没有流血,没有受伤,却难受万分。心上空空如也,像被生生挖了一块。
从那之后,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他被封印在这里,终日活在回忆里,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做了很多事,杀了很多人,他已记不清,当初是为什么走到了这里。
做人,做人,可该怎么做,他不懂。
雾里捂住心口,在长发男眼前晃了晃手,忽然懂了。他给她的记忆,想给的人应该是宴青。只是,他大抵看不见,才错把同是太岁的她当成了宴青。
但是,明明被杀了,为什么不恨她,反而还保存着关于她那么多回忆?
长发男凝出把长剑,双手呈给雾里,磕磕巴巴地说:“不……不做人。”
“不…不想…”
雾里盯着剑,他凝聚出的剑,和记忆中宴青刺向他的那把分毫不差。记得这么清,分明是恨的。又为什么,要把剑还给她?打算让她再杀他一次?
“不…不想…活。”
感觉她没动,长发男人皱皱眉,把剑往前送了几分。
他不想活,雾里也不想接:“能活为什么不活?没人逼你去死。”
他的记忆里,宴青在路边捡到的他,后来心软,才把他留在了身边。
少年日日跟着宴青,眼睛心思全在她身上。后来,他为了她,杀了人,做了错事,她怪他不懂人间情爱,没有七情六欲,学不会做人。因为犯了错,她把他封印在巍巍高山之上,与一只肮脏的妖在一处苟活,彻底丧失做人的资格。
在蟾蜍妖这里,他学着生存,学着杀人,学着步步为营……
这些记忆里,其实他早有机会从蟾蜍妖那里出来,却偏要等到看见她,才肯出来。雾里更加觉得,这是她理解不了的、前所未见的感情。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