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玉一边听着,一边拿起金边茶盖轻拂过茶盏驱散热腾腾的气,待她话罢,昭玉左手一颤,茶盖没了托力骤然落在红木桌上还打了个旋。
谢姝看着昭玉不可置信的眼睛,字字清楚道:“他是质子。”
“大梁藩镇颇多,若无对策则会形成群雄割据的现象。为避免猜忌,诸侯会向帝王献上自己的爱子以示忠诚,质子多半随着皇子伴读,小楚公子……应当也不例外。”
昭玉哆嗦着将茶盖盖好,不安道:“若,若是如此……该让昭昭与他相处吗?我只怕届时……”
昭玉自幼看着昭昭长大,昭昭待人不同她一眼便能看出,现下得知楚行乐的处境,身为姐姐应该替她当断则断。
谢姝知晓昭玉在顾虑什么,思忖片刻,她开口道:“姐姐,冥冥之中皆有定数。若是昭昭喜欢,我们拦也是拦不住的,届时弄得家中鸡飞狗跳更是难看。”
“再者,昭昭不是一朵花,不是将她圈起来浇水便是最好的养育方式,她本身是一个极为坚强的姑娘,我们要学着多信任彼此。”
一番话了,昭玉定下心,叹出口浊气望向谢姝颔首道是。
-
出了落梅院,时辰尚早,谢姝抬头看了眼日色,偏头同玉芝说:“去木樨轩。”
玉芝无语凝噎,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小姐,这些日子你都被闭门谢客不知多少次了,还去呢?”
谢姝罕见带上了点愉悦语调:“这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荷月的树木是最好看的,是任何剂料都无法调制的新绿,每次去木樨轩前都得穿过一条爬山廊,爬山廊外郁郁葱葱伴着夏日蝉鸣,诗意油然。
谢姝爬上楼梯,走至茶室口,恭敬敲响了门。
不多时,里头传来窸窣声响,一位老者推开了门,看着这张熟悉面孔,无奈道:“表姑娘,太爷说了不见,咱们这些个奴才也没有办法放您进去……”
眼见茶室门又要合上,谢姝连忙抬手抵住,求道:“刘伯,麻烦您最后替小辈传达一次。小辈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了,真的很想同外祖见一面。”
刘伯见她固执,只好重重叹了声气,“罢了,您且侯着。奴才便再为您去寻一次太爷。”
茶室门合上,刘伯推开茶室里侧的大门,视野开朗起来,里头便是木樨轩的主屋——宋老太傅宋岚山便住在此处。
刘伯规矩敲了敲主屋大门,里头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何事?”刘伯道:“太爷,表姑娘又来了,说是明日便启程回京。太爷您看……见还是不见?”
宋岚山枯坐在屋中,半晌睁开眼,道:“不见了。”刘伯应声,正欲转身退下,宋岚山的声音再度响起:“罢了,你且等等。”
刘伯惊讶顿住,主屋门开,佝偻着身子的老者哆哆嗦嗦将一样物什递到他面前,道:“此物交于她。”话罢,宋岚山将门掩上,屋内传来几声老者的轻咳便再无声响。
谢姝倚着爬山廊的扶手,正欣赏着屋外风景,只听身后茶室门开,她欣喜转身只见刘伯冲着自己摇了摇头。
虽谢姝有所准备,但还是不免失落,她颔首道:“多谢刘伯,姝儿这便走。”
“等等,表姑娘。”刘伯走出茶室,将手中的那样物什递给她,道:“这是太爷吩咐交给您的。”
“外祖给我的?”谢姝一惊,连忙去看,竟是一个金项圈。
谢姝接过,同刘伯道了声谢,刘伯摆了摆手钻回茶室,再度将门掩起。
玉芝低头去看谢姝手中的金项圈,不解道:“虽然贵重,但是这样式也太老了些……而且姑娘您都快及笄了,哪能戴这个。”
她当然不能再戴了,可这项圈定是给当年还在宋兰腹中的谢姝打造的。
虽然不知道宋太傅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但这代表着他接纳了她,即便这数十年她没有回一次宋家,这数十年她没有一次喊过他外祖,甚至宋兰去世这么多年,她也没有回来一次与宋家人一同为她祈福。
明明她的出生,夺走了他们的女儿、妹妹。
这沉甸甸的金色项圈握在手中生生要将谢姝烫伤,宋太傅将这个送给她,不仅是接纳更是一种原谅。
这一刻谢姝以己度人,在她想方设法讨好一座靠山时,宋家阖府才是以诚待她,十四年来,唯一面还将她当成宋家人。
玉芝正说着,突然一滴水滴在了项圈之上,抬头看向主子竟没由来的泪流满面了。
“姑、姑娘!您、您怎了?别哭别哭。”玉芝手忙脚乱地擦去她面上的清泪,谢姝被她笨手笨脚的模样逗得破涕为笑,玉芝见她笑才安心下来。
爬山廊前,谢姝回眸望去,光从林叶间细细碎碎洒在茶室口,她笑了笑,转身走下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