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恒野将军这番话,盛湛默声,低头去看茶碗中沉浮的茶梗。
是啊,即便把他们接走又能如何,赫连家族的根在上京城,以师父的性格,家中任何一人的生死都会是他的软肋。
他就是这样的烂好人。
眼见僵局,赫连恒野沉吟一声,正色严肃问道:“湛儿,你当真没有瞒我之事?”
盛湛摇头,对着担忧的赫连将军答道:“不过是想让师娘去避避暑罢了,宫宴结束后,我自会安排一切。将军,湛儿先告辞了。”
话罢,赫连恒野忙起身相送。
屋外雨停了,阳光躲在乌云后头,地板上仍是一地雨渍。盛湛走下台阶,积水溅起沾染他的玄色袍角,身后赫连恒野追出书房,他立于台阶之上,看着台阶下缓步远去的少年。
赫连恒野突然涌上情绪,他一介武将,很难有这般情绪起伏的时候。
“或存,”盛湛听闻自己小字,原地立住,他转过身,左手负后,站姿如松。
赫连恒野对上那孩子的眼睛,一肚子话竟又说不出口了。他轻笑一声,话锋转道:“或存,师父毕身武艺都传授于你了,为师知晓你的本事也知晓你的心结。
盛疆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你父亲生时为人杰,死亦为鬼雄,他便是你最好的榜样,当年之事为师所知不多,为师也支持你寻找解开当年之谜,
但或存你记住,人生在世不应只有这些,你有一身本领,当有理想,有抱负,以国为国,以天下为天下。”
“为师没什么可教给你了,往后你为一方之侯,要担起责任。”
一席话了,半晌,那站在院中央的玄衣少年对着书房口的赫连将军深深作了一揖。
“或存,谨听师父教诲。”
“你且去吧。”
赫连恒野目送他离开,想到他方才终于喊出一句师父,心中甚慰。
盛家二郎这孩子心高气傲,那年深秋,他刚回京中,看见被养成那样的晓晓正焦急烂额,夜里露重,那孩子冲进院中要拜他为师,不同意便长跪不起。
他当真就跪了一夜。天色将明时,寒气入体生了好重一场病。他看出他是个性子倔的,但是行军之人要的就是这股子倔劲,于是收入了门下,这些年多少苦难他都熬过来了。
他从只有自己腰际的个头,眨眼长到比他还要高出几分可以独当一面的广平侯,或许,是他退位让贤的时候了。
他老了,这大梁山河,能为君王了却天下事的,还当是新鲜血液。
罢了,寒食节过了,他便引辞吧!反正赫连族有伯公一人在朝为政就够了。想罢,赫连恒野放下手中公文,重重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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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龙在外侯着主子,只见原先面无表情进赫连府去的主子,出来时红了一圈眼眶。
这世上竟有能让主子红了眼眶的事,裴龙心底震惊。
“爷,你这是怎么了?”裴龙上前,焦急道。
盛湛闭上眼,忍住鼻尖酸意,哑声说道:“无碍,你去将楼马和银虎皆数喊来,守在赫连府,尤其是赫连将军,没我命令一步也不准离开。”
裴龙手中佩剑差点被这命令惊得滑落,“爷,虎马离开,爷身边就剩我与豹,京中不比玉门关,不安全。”
闻言,盛湛睁眼看向裴龙,眼神如刀。“爷……是,属下这就去吩咐楼马与银虎。”裴龙脚底抹油,一溜烟消失在他身侧。
侯府马车驶上前来,盛湛下了几步台阶,突然停步回望——只见身后古朴的高门大宅上,挂着笔锋有力的赫连府牌匾,那是先帝御赐。
圣上要除赫连党羽之事,所知之人少之又少,现下盛湛能断言的只有寒食节上定要发生大事。
宫宴之上,机会太多,圣上会做什么手脚暂且不知,但至少我一定会保下赫连师父,赫连家族。
想罢,盛湛回头上了马车。
“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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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宋老爷那头来信了!”玉芝捧着信,如一尾鱼钻进了主屋。
歇在贵妃榻上昏昏欲睡的谢姝登时清醒几分,坐直身子接过玉芝手中的信件拆开,快速扫过几行,露出了笑意。
“看样子,宋家那头肯定是欢迎姑娘去的。”玉扇扬了个笑,谢姝点了点头,吩咐道:“快,玉芝将我那些个衣服物什都收拾一下。玉扇记得多带些银两,有钱万事圆,还有那些个首饰,通通拿去作宋家那几个姐儿的见面礼。”
玉芝玉扇齐声应是,谢姝亲自去妆奁里挑选起随行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