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的风向来是阴测测的,只有一丛明火噼里啪啦的作响。这里离上京城已经没多少脚程了,远远的就能看见繁华城池的烛光。
神策军部队庞大,半个月的路程已经走了月余。
柴火燃烧起来的火光照着少年一身斑驳剑痕的铠甲,此刻他正抱着一柄重剑浅眠,即使在休憩,脊背依然挺的笔直。
赫连恒野瞧见了,挪过去坐他身边,轻微的声响惹得那俊朗面容恍如一湖平静的水,吹皱了。
“醒了?”赫连恒野看着这个少年,这三年在他身边成长出了杀人的锋利,像一把开锋了的刃,让人生寒,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盛湛看着赫连恒野不答,反倒冷冽地问他:“不睡?”赫连恒野知道他在关心他,不好意思地笑道:“想媳妇和女儿了呗。”
盛湛不说话,拨了拨火舌里的柴火。
他还未曾娶妻生子,不懂得什么叫牵挂,若说故土之情,上京城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也谈不上有情。
赫连恒野习以为常他的沉默,自说自话道:“也不知道晓晓出落成什么模样了。”
被他一番话提醒,盛湛想起了几年前那个站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的少女,他闭上眼,在赫连家借住的点滴,盛湛都不愿回忆。
“明早赶路,睡觉。”盛湛打断赫连恒野絮叨的话,赫连恒野噤了声,虽说是他长辈却总在他这里碰一鼻子灰。
自从他跟着自个儿去边关攻打大周,赫连恒野就被他一次又一次惊艳,这个小伙子就像宝藏让人忍不住去挖掘。
就是生性太薄凉了,没有点烟火气。
此趟回京,他必然大富大贵,是上京城最佳的乘龙快婿。也不知道晓晓有没有这福气同他……罢了,这小子的身世如此,圣上怕是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赫连恒野也抬头遥看了眼上京城,若非妻女,他一介武将,又怎想回那吃人的金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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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二楼的雅间,管事原想给谢姝介绍几款镇店之宝,玉扇得了主子的眼色,悄声同管事的知会了一句。
管事在上京城伺候过各家少爷小姐,骨子里就是个人精,他心领神会,不消片刻,雅间便落得了清净,见四下无人,谢姝摘下了面纱。
雅间各座间的设防只用一道屏风隔开,不多时隔壁的雅间传来了窸窣声响,谢姝的注意力全全灌注在不远处的商铺上便未多想。
这店铺是做胭脂的,这条街又位于城门前,是上京城最好的路段之一,可唯独她的店门前门可罗雀。
问题许是出在原料,许是包装和宣传……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先改变这店铺的现状,都说繁华之地无银寸步难行,不然唯有买契了。
谢姝不甘地握紧了拳,这时屏风外传来一声敲击的脆响唤醒了她沉浸在经商的神思,原是管事差人送了壶热茶,苹儿麻利上前接过。
谢姝垂睫看着呈上桌的茶具,这套茶具并不名贵但设计别致,富得不显山露水,看得出这珠宝阁背后的人做事很是妥帖。
玉扇为谢姝斟茶,谢姝端起茶杯端详片刻,缓缓入口品味,茶味冽而甘,谢姝眉头轻挑,饶有兴致道:“玉髓晨烹谷雨前,这雨前龙井倒是不错。”
苹儿玉扇听了,两两面面相觑。
往先好茶对于主子无异于牛嚼牡丹,可自从那次水氏罚跪后,她却意外地发现主子对茶的学问有了些门道,虽然主子说那是从先夫人的遗籍里学的,但这品茶的动作和神态……哪里是看书又能学会的?
玉扇心中一肚子疑惑,话头在喉间转了又转,费了好大劲才咽了回去。
身后隔间响起一声笑,谢姝回头,透过屏风的影影绰绰才发现后头的雅座坐了一个人,此人身着白衣,看身形是个男子。
“姑娘勿怪,在下是好茶之人,无意间听了姑娘的话,姑娘似乎对茶也有些研究?”
隔着屏风,谢姝听那清朗男声心中仍有警惕,礼貌答道:“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话,让公子见笑了。”
赵夔笑了笑,看向一旁毕恭毕敬立着的听蝉示意添茶,抿了口热茶方说:“江南最爱谷雨前后炒青绿茶,这雨前龙井是余杭郡所产。姑娘可是江南人士?”
闻言谢姝蹙起柳眉,这人怎还问起这些了?不过这是珠宝阁,来者不是大富即是大贵,若是为友也算是一种助力。
秉着交友之心,谢姝紧攥的心舒开几分,“不瞒公子,祖上正是江南人士。”赵夔浅浅一笑,轻啜一口茶水,道:“江南是个宝地,可惜在下仍未亲眼目睹过江南之景。姑娘可否描述一二?”
既然是大富之人,去何处只需要花上些银子即可,他话中之意显然是神往非常,难道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猜测到眼前人身份并不简单后,谢姝答起话除了结交之意更多还是添了分小心。
“公子说笑了,祖上虽在江南,但本家却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士。我与公子又有何异?对江南之景也无非是一些道听途说。”
谢姝侧着身子而坐,指间在杯口抹了一圈,那头沉默了半晌,幽幽道:“若我说对那些听闻也感兴趣呢?”
他不再自称在下,话中也自带了几分威严,不知怎的,谢姝猛然间想到了自己的父皇,大周帝。
苹儿皱起眉轻声道:“小姐……”
谢姝抬起手止住她的话,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难道……难道他是……
谢姝捏紧了茶杯,杯中茶水微微一震,犹疑片刻道:“若公子想听,那小女便献丑了。”
“都说江南之景山美水美,我却觉着江南夜色是最不可错失的。”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在祖上所居之处,入了夜便会摆起市摊,或是花市,或是灯市,总归是有些规律可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