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青变得不好意思起来,脸色有些泛红,将顾沉渊引进书房之后恭恭敬敬地给他褪了外裳,又轻手轻脚地服侍他换上了一身青色直裰,道:“王爷是现在用消夜,还是看会公文再用?”
顾沉渊望了一眼那摆在桌上的糕点,并没有什么食欲,摇摇头道:“本王不饿,你用了便是。”
竹青一脸喜不自胜的模样,但在顾沉渊面前也竭力显得稳重些,乖巧地随着顾沉渊走到桌案前,将两盏烛火放在了桌案上。
顾沉渊一撩袍角便入了座,见自己的桌案仍是自己离去时的那副样子,就连自己最爱的竹叶青白瓷茶杯也摆在那里,只是换上了一盏新的竹叶茶,若有若无地散发出竹叶的清香来,唇角勾了勾,轻轻抿了一口,让竹叶的醇香盈满唇齿间,整个人放松了些,便从抽屉中取出了曲昭雪的案卷,翻开后看着竹青道:“你去外间歇着吧,若是有事本王会唤你。”
竹青恭敬地应下,临走前将那盘糕点放在了顾沉渊的桌角,才轻手轻脚地退下。
顾沉渊便坐在桌案前仔细研读着曲昭雪的案卷,转眼已经到了下半夜,竟然下起了雨来。
这雨来的很急,狂风骤雨席卷了窗外的芭蕉,窗户一下一下狂乱地拍打着横梁,坐在桌案之前的顾沉渊手臂支在桌上,一拳抵着自己的下巴,双目紧闭着,双眉紧皱着。
他在一个烈日晴天之下,身着绛紫官服,迈着沉重的步子上了行刑台之上,看着眼前那身穿囚服的苍白娇弱的女子。
是曲昭雪的脸……
只是此时的她与以前那个只知哭哭啼啼的她,和夜里见到的那个强忍泪水冷静分析的她皆不一样。
只见她身子挺直,纤弱的脖颈挂在行刑架之上,神色漠然地听着周围观刑百姓的谩骂,双目红得厉害,却一眨不眨,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在他投下行刑令的那一刻,才缓缓转头看向坐在台上的他,露出了一个惨然的微笑……
顾沉渊紧紧盯着她那张凄惨却美得张扬的脸,可猛然间那张脸却换成了父亲那张沧桑的脸,在跟他说:
“阿渊,阿耶是被奸人构陷,你要信阿耶……”
一道惊雷闪过,顾沉渊猛然惊醒,坐在桌案前愣了半瞬。
他竟然在看案卷之时睡着了,还梦到了曲昭雪,和已经故去多年的父亲……
顾沉渊闭目,用手指捏了捏阵痛的眉心,深深地叹了口气,胸腔中狂跳不止。
顾沉渊也没想到与曲昭雪的一段话,竟然能让自己梦到多年未曾梦到的父亲,他记得上一次梦到父亲还是他决意进大理寺历练,投身刑狱事业之时,父亲给他托梦,只与他说了一句话。
“阿渊,要慎重啊……”
顾沉渊猛然睁开双目,盯着眼前曲昭雪的案卷,却见滴滴水渍飞来,打湿了案卷的一角。却听到自己的门外一阵响动。
顾沉渊如梦方醒,急忙前去关窗,却忽然瞥见窗前的那株小芭蕉被风雨拦腰折断,歪倒在一片芭蕉之外,再也站不起身了,在芭蕉群中显得异常扎眼。
顾沉渊皱起了眉,高声唤道:“竹青!”
几乎同时门外响起了动静,竹青叩响了门上前行礼,道:“王爷可有吩咐?”
“那株芭蕉倒了……”
顾沉渊后半句尚未说完,便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只见竹青撑着伞冒雨来到了那片芭蕉地之中,弯腰将那株芭蕉拾起,接着快步跑回了书房。
竹青身子板单薄,在伞下没淋到什么雨,一进门便快步上前将那芭蕉叶揩净了雨渍,呈到顾沉渊面前,道:“王爷,奴婢取回来了。”
顾沉渊看到这根夭折的芭蕉叶,蹙了蹙眉,想伸手将它拿起,却生生顿住,叹息了一声,道:“将它插到花瓶里先养着吧。”
竹青应了一声,顾沉渊立在那处,双手背在身后,看着竹青将那芭蕉叶仔仔细细地养到了一樽琉璃花瓶之中。
虽然此举无法将它彻底救活,但是能延续它一段生命……
顾沉渊思及此,坐在桌案前开始奋笔疾书。
今日该怎么做,他好像已经有决断了。
……
曲昭雪直到快日出之时才睡着,只是没眯一会儿,便被狱卒老丈唤醒了。
那狱卒老丈一脸欢喜,看着她道:“恭喜曲娘子,王爷下令,今日绞刑暂缓,让你出来收拾一下,随他前去查案。”
曲昭雪挑了挑眉。
看来她成功说服了顾沉渊,给自己争取到了一个机会。
曲昭雪抿唇笑了笑,双眸也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虽然她并不是完全安然无恙了,但好歹也是踏出了第一步,日后能否成功为自己洗冤,便看自己的本事了。
曲昭雪又行礼谢过了狱卒老丈对她的照顾,便带着手上的镣铐,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暗示自己的莫要紧张,一步一步坚定地迈出了牢房的大门。
曲昭雪的眼睛已经适应的昏暗的环境,重见天日之后反而有些不太适应,眯着双目伸手挡了挡阳光,却见到了眼前的一个身影。
那身影身穿绛紫色衣裳,头戴幞头,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虽然神情依然冷漠,但曲昭雪却从那张脸之中,读出了一些慈悲父母官的意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