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昭雪摇了摇头,皱眉沾着血迹在自己囚服上那个“囚”字中央,写了一个“冤”字,满意地点点头,将手指的伤口包好,想好好睡一觉歇息一下,却根本难以入眠,便仔细在原身的回忆中思索着……
而顾沉渊出了牢房大门之后,紧紧地盯着那衙役问道:“这几日可有什么人进牢中见过曲娘子?”
那狱卒“哎哟”一声,慌忙行礼道:“王爷,卑职愿以性命担保,卑职绝没有放人进去过。”
“那你可曾帮外面的人传话给曲娘子,或者送什么东西进去?”
顾沉渊沉着脸,逼视着那狱卒,狱卒被他的威势迫地不敢抬头,只道:“今日大理寺曲主簿倒是想要托卑职给曲娘子带送行饭,卑职婉拒了,只说让他明日行刑前再来,卑职只跟曲娘子说明日能见到她阿耶了,旁的一概没说,也一概没带东西进去给曲娘子过。”
顾沉渊默了半瞬,点了点头,让他去忙便是。
那狱卒应了好几声,顾沉渊没有再看他,只提步出了牢房,才发觉此时天已经大暗了。
今日明明是十五,可天上无月无星,打着灯笼都很难看清路。
顾沉渊皱了皱眉,双手背在身后,每一步都踏得那般艰难,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模样。
当他从曲昭雪身上搜到残余的□□之时,他便认定了曲昭雪是凶手。
这般直接的证据若还不能算得上是铁证,那他这么多年的京兆尹,怕是白做了……
再加上曾买过□□的间接证据,以及他曾在宴上见过曲昭雪对云修竹那般痴迷的模样,更加坚信,她确有动机杀人,只是阴差阳错杀错了人罢了……
不过头一次办人命案子这般顺利,他心里总是犯嘀咕,更何况曲昭雪整日声嘶力竭地喊冤,他就算心底再看不起她一心勾引云修竹,也不能拿她的性命开玩笑。
他便反反复复地查探了孙记药铺、云想楼和杏园,又去良国公府和泰兴侯府询问,直到两家人直接对他闭门谢客,他也没找出能证明曲昭雪不是犯人的证据来……
既然如此,他只能尊重他所查探到的事实如实判决,他还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以存在自新情节为由,将斩刑换成了绞刑,好给她留一个全尸……
毕竟,几乎每一个被逮捕的犯人总会为自己喊冤,刑狱之事,还是要讲求证据。
然而今日在狱中,见她一改往日那般拼死哭诉的模样,竟然那般沉着冷静地陈述,确实让他十分惊讶。
他本是绝不信托梦之类的怪力乱神之事,可是,她提到了父亲的封号,还有父亲的伤疤……
顾沉渊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牢狱的方向。
慎郡王的名号,以及慎郡王与他的关系,如今在长安城中只怕只有几个年长之人知晓了,至于慎郡王的那处伤疤,那知晓的人就更少了……
而曲昭雪这样年轻又远离政治旋涡的女子是如何知晓这些事情的,难道这世上真有托梦一说?
顾沉渊身后的护卫莫愚忍耐了半天,终于憋不住了,问道:“王爷,这个曲娘子是不是有些问题?她怎会知道王爷父亲的真实身份?”
顾沉渊沉吟了半晌,道:“你之前去查她之时,可查到什么异常之处?”
莫愚思索片刻,将灯笼往前凑了凑,又斟酌着道:“正如卑职向王爷汇报的那样,曲娘子只是长安城中很普通的一个小娘子,其父乃大理寺主簿曲宜年,政绩平平无功无过,二十多年都没挪过地方了,只是出身那个曲家,却被逐出了家门,之后那曲家就倒了,曲主簿向来远离官场中心,应当是不知晓王爷父亲身份的,至于曲娘子的母亲,更是平平无奇的商户之女,过世得极早,断不可能知晓朝野秘闻。”
顾沉渊脚步一顿,又换了个方向往书房走去,一边听着莫愚说话,一边回忆着整个案卷,莫愚见顾沉渊并没有打断,又小心翼翼道:“王爷,您说这个曲娘子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还哭哭啼啼的,今日竟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还说些什么托梦之语,不会是被什么东西被俯身了吧,还是……”
顾沉渊停下脚步,瞥了莫愚一眼,莫愚登时噤声,立在那里慌忙颔首道:“是卑职胡言乱语了。”
顾沉渊蹙眉望着莫愚,轻轻吐出一口气,面色稍稍缓和了些,让他平身,日后注意便是,又提步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他不得不承认,不论是不是托梦,曲昭雪说得着实有理,而且既然她用托梦这种理由将自己的父亲搬了出来,只怕这个女子不似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暂缓绞刑,再查探一番倒是没有什么损失,而且将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能再细细查探,她究竟还知道些什么,又与自己的父亲有无关系……
莫愚不敢再贸然出声,老老实实地打着灯笼随着顾沉渊从京兆府西院监牢步入了前院。
顾沉渊自任京兆尹一职以来,公务缠身十分繁忙,便极少回那个空荡荡的王府居住了,因此几乎将整个王府搬来了京兆府中,王府中的护卫、奴婢等也都尽数迁来京兆府中。
京兆府后院中虽然设有卧房,但他更习惯于在前院的书房住着,夜里看案卷困倦了,便在书房屏风后的榻上歇歇。
顾沉渊喜竹与芭蕉,每日在书房中呆的时辰最多,便在书房外面东侧种了一片竹,西侧种了一片芭蕉,每日都由贴身奴婢亲自养护,尤其是芭蕉,本不适应长安城的气候,但在悉心照料之下,反而繁茂了起来。
如今夜已深了,前院之中只能听到细碎的鸟鸣,顾沉渊走到书房门口,屏退了莫愚,只留了门前的几个护卫和奴婢,步入了回廊之中,只见书房的院子里灯火通明的,贴身奴婢竹青早就大敞着书房的门候着顾沉渊了。
“王爷,您回来了。”
竹青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身黑衫显得整个人十分挺拔,一头乌发疏在头顶更显活泼,一见顾沉渊回来了便小跑着打着灯笼上前,道:“奴婢估摸着王爷今夜宿在书房,便让他们先下去歇着了,又早早给王爷点好了灯,还给王爷弄了些消夜,若是夜里看公文累了,便用一些。”
顾沉渊静静地听着竹青在一旁喋喋不休,脸色无甚变化,路过芭蕉之前还望了一眼那棵躲在窗前的小芭蕉。
这株小芭蕉生长在那群健壮成长的芭蕉之外,虽然柔弱无依,但是仍在坚强长大,故而顾沉渊在它身上费的心思多些。
竹青很有眼色,见顾沉渊这般怜惜那棵小芭蕉,自然悉心照料,道:“王爷放心,白日的时候奴婢给这棵小可怜上了些肥,不怕其他芭蕉抢它的养分了,再养个几天估计就壮起来了。”
顾沉渊点了点头,整个人看起来些微放松了些,道:“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