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黑釉茶盏里的陈皮姜茶已经见底，顾荀若端起茶壶又为自己续上一杯新茶。热茶刚递到唇边，陈皮特有的橘皮香气就顺着热气钻入他的感官，他略微抬高杯底，生姜辛辣的感觉先是冲入口腔，又在唇齿间和陈皮的香气相互影响，最终两相结合化为一种平和的感觉滑入喉咙。

他往常从未尝试过这些街头巷尾的各种饮子，如今却有些爱上这种陈皮姜茶。

就这么一手抿着茶汤，一手翻阅书卷。

不再是《闲情笔记》，而是他离开朝堂这些日子吏部的官员变动。

现在的吏部尚书许巍是原本太子的人，其人性情谨慎，喜欢绕着圈说话。和这位许尚书说话，往往开头你向他提出一个问题，他能把话题绕一圈，再看这原本的问题就变了味。这样的人，左右官员都不喜与他说话，是以太子被废后，许尚书并未受影响。

又因为谨慎的性格，吏部的档案记录向来最详细。很多官员一生从芝麻官到一品官员，其中各种变动，有时自己都记不清某一年和自己共事的长官及下属名讳，可吏部的档案里，却可以详尽到你任职时守门小吏的名字。

是以，顾荀若案前整整摆放了几堆卷轴，连万峰推门都只能从卷轴堆里找到顾荀若。

“主子，到用朝食的时间了。”这处院落比雅阁里那间小院大了数倍，光是正屋就有两间耳房，其中一间耳房修整后做了书房。顾荀若昨天在书房读卷轴到深夜，之后直接睡在了书房的榻上，到现在也没去正屋看一眼。

他正聚精会神翻阅许巍的批注，时不时拿笔誊抄到一张空纸上，听见万峰进来，甚至没有抬头，原本清润的嗓音带着些沉闷道，“拿出去你自己吃吧。”

万峰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将食盒放在八角圆桌上，从怀里拿出阿卉送来的信，用手捏捏。有些薄，也不知道姜小娘子有没有在信中劝主子要吃饭。

可总要试试？

可刚要说话就对上顾荀若平淡中透着凉薄的眼神，他心里一紧，手里的信封就落到地上。

顾荀若寻着信封飘落的方向随意一瞥，猜测又是京城里传来的信件。自从他在扬州城这个消息传开，京城的信件就纷沓而至，如今全被他堆在一边，一封也没有拆。

可当他眼角扫到信封上端正清丽的字体，神情忽的一愣，只听见万峰道，“姜小娘子遣了阿卉送来一封信。”

他顷刻间弯下腰拾起落在地上的信封。

书信很薄，正面写了“先生亲启”二字，反面用蜡封了口。顾荀若仔细揭开蜡，从里面取出三张信纸。信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话，因为姜松灵字形清秀，这才只写了三张纸。

开头第一句便是，“阿若，见自如面……”

“咳咳咳……”顾荀若一口陈皮姜茶没控制好，辛辣的茶水呛入嗓子，白皙的额角顿时铺上一层红晕，他连续惊咳几声，惹得万峰抬脚就要上前。

“出去。”

“可是？”就算姜小娘子送来信，何至于惊讶至此？

“出去！”这一声已经带上隐隐内劲，但万峰却并未感觉到怒气，他心中了然，退出书房。

书房内，顾荀若右手紧紧攥住信纸，他有些后悔早早离开书院，若是可以亲耳听姜松灵用软软的音调唤他一声，“阿若……”只是稍微一想，一种奇异的酥麻感就忍不住顺着他的脊柱一点点攀爬向心房。

他接着往下看。

“阿若，见字如面。我虽幼年在皇宫长大，又升至尚食，但我如今这些记忆全部忘记了，只是一个过了年龄的大姑娘。自离开京城，又辗转从洛阳一路到了扬州，心中所想不过是在扬州城安身立命。有一个自己的吃食铺子，等到安稳下来再找一名平平无奇的郎君嫁了。可直到昨日我才发现，这世间安稳难寻，真心诚意郎君更是难有。”

这行字迹下面有些被模糊掉，被姜松灵划掉一行重新写。

“倘若真的这么艰难，我宁愿被你牵着，一路踏着荆棘向前，相伴此生。”后面又补了一句，“每日为阿若做美食，定要你不再挑食。”

顾荀若摩挲着信纸，心里却道，若是让阿灵每日为他做吃食，他的挑食只怕会越来越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