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深褐色信封上是顾荀若行云流水般的字迹,上书,“阿灵,亲启。”又用印章盖在封口处,只有一个若字。
姜松灵从信封里取出信纸,竟有整整十页,怨不得塞的信封鼓囊囊。
她字字琢磨,倒有些舍不得一目十行读完。
“阿灵,你从前问我,为何入狱,我现在告知于你,是因为太子被诬陷密会北鲁使臣。我从前厌倦了身不由己的朝堂,只想了无牵挂隐于世间,教授几名学生,全院长的心愿。可如今,我心有牵挂,又回到了朝堂。等安排妥当,我自会来寻你。无忧……”
整整十页信纸,竟只有前面两页简明扼要的写了如今形式,后面都是一些寻常琐碎。又是说了如今扬州天气多变,让她从灶房离开一定要擦干汗珠,又嘱咐她去他的屋里寻书籍,只说走得匆忙,他的书架上还有许多食单,顺便还不忘和她念叨姜松灵的手艺,感叹之后月余见不到面,他定会又饿瘦。
言语间平淡温馨,既没有诗词拽文,也没有之乎者也,如同一个寻常郎君留给爱慕之人的信,只剩妥帖和暖意。
看完,姜松灵将信纸重新折好塞入信封,又和自己存起来的旧物放在一起,回到软塌整个人摊在上面,只剩午后的阳光映在脸上。她嘴里馋起来,又因为心里闷着事,赤着脚到门口抱了一坛杏花酿回屋。
回到屋里掀开泥封,铺面的花香窜入鼻腔,酒香还不够醇厚,但对姜松灵来说,喝起来已经足够。
她屋里没有酒杯,只能用平时喝茶的茶碗将就一下。酒液入碗,她一个女儿家这般喝酒,倒是颇有一种豪气云天的感觉。她没敢多倒,只半碗就停下手。自然发酵的浊酒液体泛着一种冷艳,放在唇边又有杏花的冷香,她轻抿一口,柔和的酒香流进身体。只是到底是自斟自饮,又没有干果酌酒,一口酒在嗓子压上些许,又在肚子里转一圈,她已经有薄汗从耳后冒出。
虽说是果酒,但到底带着辛辣,姜松灵喝着就感觉自己头有些发沉。只是她现在躺在软塌上,即使发沉也没有影响,就又多喝了几口。
恍惚间就听见有人敲门声,她心里一惊,酒意倒是去了大半。可就是这样,踩在地上仍旧如同踩着棉花,她从窗格缝隙里往外望,竟是阿卉。
和昨日有些风尘仆仆的打扮不同,阿卉今日换了半臂长袖襦裙,发髻上扎着发带,整个人望着显得柔和许多。
姜松灵赶忙开门让阿卉进屋。
满屋的酒气顿时席卷了阿卉,她眉心微皱,又盯着姜松灵光着的脚丫,再一瞧茶碗里的酒液已经只剩一点,赶忙取走酒坛,又扶着姜松灵重新躺回榻上,“娘子,你喝多了。”
偏偏姜松灵还要严词拒绝,“我才喝几口。”她嘟起唇,要和阿卉说理,“我没有酒杯,”她用手比划了一个小酒杯的样子,又指了指茶碗,“这才用茶碗喝的,可就喝了几口,没有一碗。”她眼睛里盈满了水汽,瞪着阿卉。
倒是自己相岔了,阿卉收走酒杯,给姜松灵揉几处穴位,一边揉一边道,“那就只喝这么多,剩下的以后再喝。”
姜松灵想了想,没有拒绝。她躺在榻上,闭目养神,阿卉就坐在榻前给她按摩,“阿卉,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去接应武英阿耶吗?
“旁的人去了,如今主子离开了书院,若是小娘子你遇上危险怎么办。”阿卉道,“所以,我回来守在娘子身边。”
“倒也没危险。”就是喝了酒,心里的情感没有被救赎,反而越发浓郁,她躺在床榻上,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眼前滑过的,是来到楚越后遭遇的每一件事。
纵使曾经她只想在扬州城安身立命,可在经历了武英的事情后,她才明白,偏安一隅并不能守住她一世的安稳。若是她在扬州城里有了一间小铺子,等两相离别之际会不会后悔?
自然是会的。
她宁愿被他扶着手臂,一步步踏着荆棘,遵从自己的本心在这个世道闯上一遭。
等到探明了自己的心意,她又有些后悔。
她忘了告诉顾荀若,她是早过了婚嫁年龄的大姑娘,又背着朝廷诏书。可转念又想起郁太傅认识之前的姜小娘子,怕是比他还清楚自己的年龄和背负的诏书。
她把心又吞回肚子里,平日里总是清冷寡淡的脸上,一会红晕一会泛白,惹得阿卉眉头几乎挤在一起。
“小娘子,你怎么了?你不要担心主子,大家都很好。”阿卉以为姜松灵是因为顾荀若的不告而别担忧,她不知道信的事,只能出言安慰姜松灵。
“我没事,阿卉,你可以和我说说你的事吗?”她其实是想问问顾荀若其他的事,但她又迟疑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在阿卉的生活实在简单,又是很早跟随顾荀若的,话语间内容倒也莫名贴合了姜松灵心意。
“我和寻安、万峰都是主子手里的护卫,只是分工不同罢了。我常年待在扬州城里探听消息,以前是趴在房顶上听,后来遇到了苏小娘子,就跟着苏小娘子身边……”阿卉低沉的声音渐渐化为一段催眠音律,带着穴位间轻重有余的压力,姜松灵慢慢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