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完全沉到云层后,呜咽的晚风好像用尽了力气,在重檐下打一个圈消散在浓重的夜色里。石柱里的烛火将顾荀若半边脸衬托的忽明忽暗,他在等着姜松灵的回答。
他略微低着头,凝视着姜松灵。当目光看见姜松灵紧锁在一起的双手,他眉心微蹙,又忍不住在心底责备自己。“是我唐突了。”他其实还想告诉姜松灵,无需放在心上,可他又不愿姜松灵真的不在意今夜他说的话。
静默,就这样突如其来席卷了空荡的小院。
姜松灵绷紧了手指,面上沉静如水,可内心早已心乱如麻。
夜凉如水,可身侧人身边的余温竟让她额角留下细细汗珠,她只觉得胸腔里有一把火,胡乱地灼烧着她的五感。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想听清顾荀若后面的话,可是耳边只有晚风的呜咽。
好半晌,她才终于掐着自己手腕,努力找回声音,“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我现在心里一团乱。我们过几日再谈这件事好吗?”
她的声音温软带着一丝困倦,顾荀若知道是他为难她了。
“嗯,你回去好好休息,阿卉那边我会盯着。”他又从屋里端了茶水想要姜松灵再喝些暖身子,可眼睛瞧见姜松灵两鬓汗珠,心中了然,浅笑道,“若是睡不着,可以熬些安神汤。”
“好。”姜松灵嘴上应着,可直觉自己今夜定然无眠。
两人告别后,姜松灵踩着夜色回到小院,竹香屋里还点着灯,见姜松灵回来,立刻推开屋门。
“小娘子,你可算是回来了。”竹香仍旧穿着白天外出的衣衫,只是拆了发带,一头乌发披散在肩上。因为担忧,她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当看见姜松灵身影时,眼底终于恢复光亮。
今天与姜松灵分别后,竹香就带着提篮去了东市卖酥糖和蜜糕。东市小贩多,吃食生意并不好做,她刚开始还有些胆怯,可眼见暮色降临心里才有些慌了。姜松灵同她说过,隔夜的蜜糕就不新鲜了,为了口感着想,姜松灵并不主张卖隔夜的蜜糕。
可这么多蜜糕,若是都卖不出去,姜松灵掏出去的银子就收不回来。
想到这,竹香才总算提起心里那股劲,她沿街叫嚷的声音很快吸引来一群孩子。
甜食,总是更受人欢迎些。
更何况,姜松灵这些酥糖和蜜糕都可以单买,即使是家里不宽裕的人家也能买几块尝鲜。只一会儿,提篮就空了,还有买了一块后悔,和竹香约定明天还来采买的人。
竹香一字不差都和姜松灵说了,说完却见姜松灵靠着门框差点睡着。她这才想起,为了这些吃食,姜松灵每天不到日出便已经去灶房琢磨,制糕点这事有时候比烧菜还废体力。蜜糕想要果味与甜味均衡,就要使用手部的力量,一点点揉开糖糕,揉的不匀,味道就差点儿。①
她赶忙架着姜松灵放到床榻上,又守在一边等了会,才关门离去。
***
姜松灵这一夜果然睡的不踏实,她梦里有时梦见自己刚穿越来楚越的事情,有时又梦见顾荀若对着她耳畔诉说情意。左右都睡的不安稳,整夜如同烙饼一样,抱着棉被来回翻滚。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外面却出事了。
竹香猫着腰钻进姜松灵屋子,没有点灯,只是酌着夜色将挂在架上的衣裙递给姜松灵,她蹲在床边小声给姜松灵通风报信,“娘子,我起夜无意中发现书院被一群人包围了,你快些把衣裙穿好。”
姜松灵一下子就清醒了,她顺着月光看见竹香面色平静,竟丝毫不显慌乱。
“好。”她的衣物向来都摆放在一起,没一会就穿戴整齐,为了不弄出声响,她只在发髻上缠了一圈发带。若是跑起来,也轻松一些,不至于脑袋压着重量。
准备妥当后,她拉紧竹香的手,两人趁着天色尚显暗沉出了小院。
现在这个时候会来包围书院的只可能是罗向文的人,白天没有追捕到武英,为了去陈王那里交差,就来书院寻替罪羊。好在现在时间尚早,学生还没有来。
穿过雅阁的垂花走廊就是南远书院的正门,但回廊之间有一处亭子供人歇脚,只是如今南远书院人少,这处亭子才荒废了。
姜松灵那日和阿卉相撞后就在亭子里休息了许久,休息时无聊,倒是给她发现了一个秘密。
原来这处亭子可以通向南远书院的后门,只是如今被杂草遮掩,道路早就消失。
姜松灵果断拉着竹香躲在亭子后杂草堆里。她猜不透罗向文会不会进书院,但就算罗向文不顾扬州城长史莫家的脸面,硬要闯入。她和竹香也可以尚且自保。
杂草堆里蚊虫有些多,姜松灵用手捂住口鼻,整个人都贴在院墙上,才不至于让自己被这些杂草影响。
墙上有窗雕,可以隐约看见院外的情况。
模糊间可以看见罗向文带着一些府兵与一群官兵对峙。那群官兵的装束有些眼熟,姜松灵认出是扬州城莫长史的人。
她心里骤然一冷,莫长史是齐王的人,如今齐王和陈王的人马在书院门口对峙,是为了……
她转过身,将视线转向顾荀若所住小院,不过片刻又收回视线。
他应该早已经猜到齐王和陈王会来寻他,所以昨晚才会告诉她,一切都交给他。
“是罗家三郎和大都督府的官兵,”姜松灵正要考虑接下去怎么办,却见竹香忽然扒着窗雕,眼睛紧盯着院外,嘴里还念念有词。
姜松灵想伸手安慰竹香,竹香却宛如魔怔般,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她第一次见到竹香时,那个紧张瘦弱的人儿,和眼前冷静又透着神秘的姑娘形成了鲜明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