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是万和楼小厮爬楼梯的脚步声。

声音跳跃中又带着由远及近的压迫感，连续不断得砸在顾荀若心上。

“郎君，你们点的冷食，”小厮将食案上的碗碟端起放到方桌上，他皮肤黝黑，皂色的粗布短打下是紧实的肌肉。不一会儿，精致的冷食碗碟铺满了顾荀若面前的方桌。小厮将食案往身侧一方，不仅没走，反而在顾荀若对面坐下。

顾荀若挑眉看他。

“郁小郎君。”那小厮再开口，语气里已经没有先前殷切，他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阴冷，可面对顾荀若又言辞稳重并不见狠厉。曾经才名冠绝朝野的太子太傅实在是难缠，他们已经选择了最顶级的迷香，可对方现在依旧坐在那里不急不缓喝茶。

清神香，顾名思义是一种提神清脑的熏香，对于普通人来说是顶级醒神熏香，可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却可至心神恍惚。

说话间，香已经燃烧一半。

“陛下想告诉我什么？”顾荀若一句话便揭开对方身份，几日之前莫三才说建平帝知道自己踪迹，可如今杀手已经进了扬州城。看来，他们这位陛下为了江山社稷，依旧埋了暗钉藏在扬州城里。

这种时时刻刻监视着前朝国都的手段令顾荀若的心里涌上厌恶。哪怕，前朝王室所有人都已经被那场大火四散的火舌吞没。

杀手没做犹豫，先一步站起身，“陛下说，要么死，要么进京面圣。”

“死？”

走到这一步，他离自己的目的已经很近。

世人眼里初涉武艺的郁清，绝不是陛下身边天字号杀手的对手。

齐王和陈王更是送了好些暗卫命试探，才探到顾荀若身边除了万峰，还藏有一名武艺高绝的护卫。

坐在顾荀若对面尚未出手的杀手正是畏惧这名护卫的存在。

现在，顾荀若身边护卫只要引着杀手到城外。再偷天换日假死脱身，他便彻底摆脱如今身份。

可是……

***

姜松灵被黑影震住连退几步，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向前，那样她会离平淡的生活越来越远。可当黑影伸手绕开自己，抬手就要砍向万峰时，姜松灵拿出自己平时拿菜刀剁骨头的狠劲，用力一推，万峰险险错开剑影。

因为力道后的惯性，她整个身体撞向万峰。

“万护卫。”姜松灵伸手从腰间拽下一个荷包，一手抵住万峰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手攥紧荷包直接怼到对方鼻下。

万峰只觉得一股古怪的冲劲直入脑海，眼神聚焦的瞬间，他抬手挡住了对方的攻击。

这时，姜松灵已经重新站稳躲到了他身后。

因为姜松灵的加入，对面穿着皂色武服的杀手似乎有些犹豫，他的视线紧盯万峰，又想起主子的嘱咐，并不恋战，跳上墙头消失。

本该命悬一线的杀机忽然消失，万峰转过身就往万和楼雅间跑去，姜松灵紧随其后。

万和楼雅间，每一小蝶精致的冷食都还摆在桌上，可屋内已经空无一人。

姜松灵心脏猛然揪紧，她仓皇的望向万峰，向来稳当的双手竟微微发颤。“先生呢？”她听见自己问万峰。

万峰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姜松灵微微发红的眼角，他知道顾荀若的计划，所以他说不出，“无事”二字去欺骗她。

“主子身边还有一名护卫，小娘子安心。”他只能这么安慰姜松灵。

“嗯。”她低声应道，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

万峰心里正思考顾荀若对他的嘱咐。

“若是陛下杀手到了扬州城，寻安会把他们引到扬州城外，然后做出两败俱伤的场面。你们趁机布好接下来的假尸即可。”寻安就是顾荀若身边另一名护卫，万峰其实没见过。他立刻就要去找莫三做准备，临走前他看了一眼姜松灵。

“你先走吧。”她不会武功，跟着万峰不仅拖后腿而且危险，再往前一段便是闹市，她自然会安全。

更何况刚才那名杀手明显不想要她性命。

万峰深深看一眼姜松灵，保证道，“等我找到主子，我这条命就是小娘子的。”说完，混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可她要万峰的命有什么用？姜松灵顺着扶梯回到后门的青石巷中，她想要回书院等消息。

原以为穿越的不过是种田剧本，没想到还有性命之忧。她拿袖口胡乱擦掉眼眶边的酸涩，正要离开，刚才离开的皂色武服杀手从墙头跳下。

姜松灵整个人又徒然紧绷。

他见了姜松灵，伸手就掠开自己的面巾，整个人往墙角堆积的货物上一靠，胸口起伏不定，显然在刺杀万峰前已经受伤。

掀开面巾，面巾下的人，过分年轻。

“你不该牵扯进来。”这杀手似乎认识姜松灵。姜松灵故作镇定，用手指了指他的伤口。

“你也知道我向来都是干保护这个行当的，杀手这个身份实在不适合我。”他边说又把自己掠起的袖口放下，从远处望到颇有一番俏郎君的味道。即使是受伤也藏不住啰嗦，他似乎与姜松灵极为熟悉，自言自语道，“你什么时候回京城？这样我就能调回京城继续保护你了。每天吃吃喝喝多幸福。你知道我现在过的多么水深火热吗？郁清的眼线简直……”

他自知失言，禁声不语。可姜松灵已经听见了。

她虽然根本没有眼前这个杀手的记忆，可是她记得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