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双清县比往年更冷些，积在青石板上的雪若是不清理，足以淹没人的小腿肚。陈三郎畏寒，穿的棉袄一层又一层，看得洛云杪心惊胆颤。就在她想着要不要发一波员工福利给陈三郎他们买厚衣时，她听到了陈三郎在后厨与苏沉香小声交谈：

“沉、沉香……”

“嗯？”

“我、我怀孕了。”他道。

捧着茶水偷听中的洛云杪：“——噗！咳咳……咳咳咳咳！”

“……东家？！”苏沉香见洛云杪被茶水呛到，把手里的帕子往灶台上一甩就快步走到她边上，正欲上手给她拍背，却在触碰上她裹着厚棉衣的脊背前一刻时收了手，只干巴巴地问：“东家，你没事吧？”

陈三郎手足无措地捧着小腹，紧张地看着洛云杪，他也不动弹，只看着洛云杪咳嗽完了撑着膝盖抬头说话：“……你们俩就干看着啊。”她顿了顿，又有气无力道：“要是我被呛死了，都没人给你们发月钱的知不知道。”

苏沉香咳嗽一声，别过关切的眼：“……东家，女男有别，我和三郎不好下手。”

“还好我没事啊。”洛云杪感叹道，“照你的说法，要是我今个晕在这儿，可能得躺到池迟午睡睡醒。”

“……我会去医馆叫大夫的。”苏沉香笑道，“所以东家不会躺那么久。”

洛云杪摸摸鼻子：“所以你俩就不能先把我扛着扔床上？算了，不说这个了。”她看向陈三郎的小腹，好奇道：“小陈，你怀孕了？”

她真挺想知道男子怀孕是什么原理。

陈三郎羞涩地点了点头：“……嗯。”

……然后就没了。

洛云杪的求知欲被成功地打击了。她想了想：“要不要再招个人？……”毕竟陈三郎怀孕了嘛，她再怎么禽兽也不能那么压迫人家的劳动价值。陈三郎还住在离满溢斋最远的……最远的哪儿来着？光走来便要花半个多时辰，如今冬日天亮得晚天黑得早，他日日在黑夜中步行，着实不安全。

陈三郎却吓白了脸，他立即摇摇头：“不……不必！我和沉香两个人就够了！”竟是吓得连结巴都好了。

他抿着嘴，牙齿在微紫的唇上留下一串铃兰花般的齿痕，颇为倔强地看着洛云杪：“我……我可以的！”

“……总之，注意安全。”洛云杪张了张嘴，只冒出这一句轻飘飘的关切。她也不能说什么孕夫要多休息，这未免也太高高在上了。于是她顿了顿，开始了唠家常：“水生和素素在家里可好？”

陈三郎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便露出了一张灿烂的笑脸：“她……她俩在家里很好！”父亲在照顾妹妹之余也会照看水生和素素，他的妹妹读书也日益精进，每当在院子中走动着背书时，素素还会拉着水生偷听。

当他忙碌了一日去妹妹家接回水生和素素时，两个小孩便会你一句我一句地背起他妹妹在院子中背的书……所以，无论天怎么黑怎么冷，他也不怕。他的笑，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直到回到家。

陈三郎心里小小的反抗精神告诉他，这个地方不是家。

他的妻主半个月有十天会歇在伎院，剩下的几天便会出现在酒馆。每当她回家时，便是跟他伸手要钱的。

陈三郎并不想给，但他却不得不给。

……以往的话，可以不出门。但现在不行。

他要去满溢斋做工，要去接他的两个孩子，所以至少面上、裸露在外的地方得完好。

他的妻主，喝了酒会撒酒疯，打人骂人。

他的妻主，当上了兴头的时候，想做便做，绝不会在意他在做什么。

他告诉自己：没什么的，就当被狗咬了……以往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等他的妻主从他荷包里带走了一月的月钱去伎院寻欢作乐了，他才僵硬地爬起来，就着冬日的井水擦洗身体。

他木着脸擦洗身下那物，想尽一切办法把他的妻主给他留下的东西甩出去——他不想生下那个家伙的孩子。

或者说，他不想再有孩子和水生、素素一样可怜了。

每个出生的孩子都应该有一个好母亲，好父亲……他不能让一个孩子，出生就开始和他一样受罪。

……

……可他还是怀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