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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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群山之中,总有大大小小的山洞。有人说,那是石中人一呼一吸间留在群山中的气泡,随着时间的流逝,水浸风蚀之下,才有开口出现,被世人发现。
“那些鬼影,便是石中人。”卜尘提起翡翠制成的茶壶重新倒上一杯茶,对着赵穗岁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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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隧道过的时候,车声混着凌冽的风声,将石墙里传来的噗呲噗呲的细微声音掩盖。那是一只又一只的瘦长石中人顺着石头的纹路一点一点从山体深处缓慢向外游走发出的声音。
卜尘没有来路不知归处,从记事起便在这座山里住着,控制着山体纹路,避免石中人真的从大山中出逃。就这么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年岁疾,偶有错漏,卜尘也都赶在事情变糟之前处理好了。如果能够一直这样的话,也许这一出赵穗岁打上门来的戏码并不会发生。
事情发生在二十年前,卜尘每年都会下山游历一番,二十年前的冬日,他在深山里捡到了襁褓中冻得奄奄一息,脸颊青紫的卜妨。卜妨是后来卜尘给他起的名字,他跟着卜尘在山间长大,见识了许多常人不知晓的东西。在卜妨十八岁那年,他大病一场,等痊愈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阴鸷,易怒。
卜尘察觉到了,却没来得及阻止。卜妨溜进了深山,控制住了包包山里的石中人,索性卜妨的胆子尚小,只敢零散得抓走一些活人。
这两年,卜尘一直在追查卜妨的下落,只不过事情尚未明朗,便有受害者的家属求到了赵家头上。
茶水有些冷了。头顶的桃树被风吹得花瓣乱飘,有那么一两片打着旋落在了赵穗岁手边的水杯里。赵穗岁的视线跟着花瓣游移,“前辈,您擅长占卜?”
“没错。”卜尘叹了一口气,赵穗岁这才看到他鬓角里藏着的白发,“见到卜妨时我便起了一卦。”
他早就知道这个婴孩如果被他捡回去会成为山中恶鬼,会给他带来灾祸。也许是二十年前的卜尘依旧心高气傲,信着我命由我不由天。也许只是襁褓中小孩气若游丝的哭啼声触动了他坚硬心脏的一丝柔软——不妨、卜妨,不妨试一试呢?
“前辈。”赵穗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你知道的,赵家的规矩。”
“是,我知。这件事我会和你一起解决。”卜尘淡淡,“我捡回来的灾祸,没有让你一个姑娘家自己解决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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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也包里并没有放多少箭。赵穗岁消失在隧道尽头后,隧道里的鬼影愈发躁动起来。
饶是陈也手脚麻利,百步穿杨。胳膊上也被鬼影尖利的指甲划了不少口子。起初倒也不觉得多疼,只顾专心搭弓上箭,能放到一个是一个。等陈也伸手拿箭却拿了个空时,手臂上细密的疼痛也倏然袭来,额角霎时出了一层薄汗。
“赵穗岁,你要是再不回来。”陈也环顾了下四周,咬了咬牙,从车顶上换成半蹲的姿势,自言自语道,“老子的命真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鬼影蜂拥而上,陈也腿上发力踹翻了凑在最前面的两只鬼影,拉开车门,翻身钻了进去。有鬼影扑了空,撞在陈也的车上,发出砰得巨响。
好在车身□□,陈也靠着车靠背,胸口上下起伏着,稍稍喘气。
鬼影尖利的指甲狠狠嵌入车身,发出刺耳的声音。陈也微微皱眉,思忖着等会车坚持不住了自己到逃跑路线。不等他想出个头绪,一道白影风一样冲撞过来,一连撞翻五六个鬼影。
白影停在了车前盖上。
陈也有些一言难尽——车玻璃前,正站着个胳膊长短的纸人。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情绪,纸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便立马转回身,冲着面前推推搡搡的鬼影做出了李小龙先生的招牌动作。
纸人其实是没有表情的,但不知怎的,陈也从纸人那双乌黑的豆豆眼里看出了鄙夷和不屑,不光是对鬼影还有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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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肉山怪物把自己浸泡在腥臭的地下水里。两只青白起皱的脑袋互相蹭着,肉堆成一圈圈的手偶尔从水里抬起来按一按刚刚被赵穗岁打伤的地方。
黑水碰到伤口让怪物控制不住的抖动,带起阵阵水声。
“阿山”一道低沉的男声在黑暗中响起,有些沙哑,细微的光照亮了黑水滩。
怪物听到声音动作巨大地转过身,将脑袋搁在岸边的石头上,焦急又费劲。
“哥哥!”两个脑袋同时开口说话,蜡烛细微的火苗循着动静微微晃动,拿着蜡烛的是个穿着黑袍的年轻男人。男人低下身子,伸手轻轻摸了摸怪物的头。
“他居然把你养在这里。”男人紧紧盯着怪物,大手按在其中一个脑袋上。而那怪物也一改之前的暴躁,反而像只小猫咪一样仰起头,亲昵地蹭着男人的手。
“龙涎池。”男人黝黑的眼眸里映出蜡烛的火光,瘦削的身形被黑袍全部盖住。怪物的头上湿哒哒的全是腥臭不明的液体,男人丝毫不觉,反而带着些垂涎。像是看着什么圣物一样紧紧盯着自己被粘上黑水的手。“阿山,你真是个好孩子。”
刀刃抵住了怪物的脖子,手腕只是轻轻一使劲,暗红的血便顺着刀柄滑落,滴落在水面上,晕开一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