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儿这一吆喝,那人影本来要跑的,这下瞒不住了,只能磨磨唧唧地过来。
吴管事一看,便对裴明嘉道:“这也是咱们庄子上的仆人,她叫成芷,不过是刚买下来的,庄户人不懂规矩,姑娘可别介意。”
裴明嘉当然不会去苛责一个小丫头。
而且这个小丫头看起来还着实有些可怜,瘦瘦小小的,看着没比芽儿大多少,一问却知道竟和竹雨差不多大。
此刻这个叫成芷的小丫头手上正紧紧捏着几个尚未熟透的梅子,有个梅子被她咬过,汁水正沿着她瘦小的手往下滴。
看得裴明嘉牙都酸倒了。
她咽下一口唾液,好奇问道:“你不酸吗?”
成芷低下头不说话,手上几个梅子扑通扑通掉到地上,她的手便空下来,绞着洗得发白的衣摆。
芽儿看看成芷,又看看裴明嘉。
“成芷是吃不饱饭!”芽儿说道。
“胡说!”吴管事立刻斥道,“月例都是按时放的,成芷拿的钱和你也是一样的,怎么会吃不饱饭?”
芽儿欲言又止。
裴明嘉道:“芽儿说吧,有些事咱们也难免疏忽了。”
能饿到去吃这么酸的果子,裴明嘉可不信这是正常的。
“她家里还有人要养,每月有一半钱是给家里的,还有成芷在庄子上的干娘,也要分走她许多钱,还常常打骂她,动不动就不给她饭吃!”
“干娘?”
“姑娘不知道,成芷本来是金婆子牵线搭桥才卖进来的,于是就认了她做干娘。”芽儿的口齿很伶俐,“金婆子和她家认识的时候长了,原先成芷她爹在世时还帮过金婆子家,金婆子如今手上钱不少,却连接济一下都不肯,只让成芷签卖身契。”
裴明嘉一听就皱了眉。
她马上对吴管事道:“这不好,金婆子是做什么的?传出去倒像是咱们家逼人卖身似的。”
吴管事管着庄子上大大小小的事,其实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这里缺人,正好有人要卖,那就买下来了。
他很是想了一会儿,才回道:“确实是自愿的,从不逼人的。这金婆子倒是早就在庄子上了,这些小丫头大半都是她管着。”
“成芷她爹还是个秀才哩!”芽儿插嘴说道,“金婆子当初想让孙子识几个字,还是成芷她爹教的,也没收钱。”
这时吴管事终于有些回忆起来了,忙接着芽儿的话说:“那时咱们庄子还不是广平侯府的,之前的主人家早败落了,庄子上的人都过得不怎么样——金婆子的儿子生了病,没钱请大夫,还是那位秀才出的钱,后来还给抓了药。”
裴明嘉在心里叹一声,这世上忘恩负义的人果真也不会少。
上至天子中至小商户下至奴仆。
她看向成芷的目光中不由带了许多同情。
不久之前,她也是在勾栏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就和这个小姑娘一般。
裴明嘉向她招招手,问:“家里除了爷爷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成芷老老实实回答,“吃穿都要钱。”
裴明嘉转头便吩咐阿碧去厨房让人整治一桌菜来给成芷吃。
又对成芷道:“你现在就去对那个金婆子说,让她把多拿了你的月钱还给你,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规矩,每月都要给什么干娘钱。”
成芷瑟缩了一下,露出来一段手腕上全是青青紫紫的伤痕,旧伤叠新伤。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谁打的。
裴明嘉看见了暗自心惊,这简直是有仇才能打得这么狠。
她让成芷先一个人过去,自己则远远跟在后面看。
金婆子正在后院晒着太阳,手上拿着一把瓜子在嗑。
这金婆子长相身材皆能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粗壮,从脖子下面开始就是一个圆桶似的——其实连脸都像是一团发黑的面团,上面用刀割了几个口子,算作五官,肿肿胀胀的找不到骨骼。
她看见成芷过来,眼睛往上一白,嘴里又吐出几瓣瓜子壳来,“呸呸”两声,说:“来得正好,去把我家里的衣服洗了。这么大个丫头了,成日只知道玩,今天城里的主子过来,你仔细她知道你这么又懒又笨,扒了你的皮!”
成芷低着头,枯黄的头发也跟着垂着,身子瘦瘦小小,与金婆子形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