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漆黑漆黑,像泼了最浓的墨上去。
她被人买下来了。
就在陆九茂弃她而去不久之后,就被人买下来了。
裴明嘉动了动酸痛的胳膊,自己好像又烧了起来,浑身都痛的不像自己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裴明嘉翻了个身,把脸朝着里侧。
她只记得她当时又惊又怕,眼看着那人的侍从扔了什么东西给常大娘,并说:“这是十两金,不够再来府上取。”
她耳边嗡嗡作响,胸口疼得想要裂开。
侍从们快步朝她走来。
终于——
裴明嘉唇齿一松,喉间腥甜涌上,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后面发生了什么,便都不知道了。
大概是听到里间有响动,帐外也很快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裴明嘉屏住气息,不敢再有其他举动。
秋香绿的帷帐被掀起一个小口子,有人轻声问道:“姑娘,醒了吗?药已经煎好了,喝一些再睡。”
裴明嘉手指轻轻扣着身侧被褥,眼下情形对于她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不知道什么人买下了她,她实在心里怕得很。
然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不可能这么闷声不响在床帐子里头躲一辈子。
不如早早问清楚,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刀子总要落下,好过悬在头上。
只是还没张嘴说话,裴明嘉就先咳了两声,这会儿肺腑之间的疼痛倒是减缓了一些,只是仍有郁郁之气憋着,咳出来反倒好过一些。
听她咳嗽起来,帐外的人也机灵,立刻撩开一半帷帐挂到帐钩上,将裴明嘉扶起为她顺气,又倒热茶来给她润喉。
裴明嘉一眼略过去,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丫鬟。
裴明嘉咳了好一阵才渐渐停下,等她喘匀了气儿,那丫鬟才拿来汤药喂她,一边对她说:“奴婢叫阿碧,是专伺候姑娘的,往后姑娘有什么事都同我说就是。”
裴明嘉点点头,一口一口喝完阿碧喂过来的汤药,末了才问:“这是哪里?”
“瞧奴婢这记性,都忘了好好和姑娘说了,”阿碧放下药碗,笑道,“这里是广平侯府,我们侯爷买下了姑娘,姑娘安心住着就是。”
闻言,裴明嘉没有继续问下去,阿碧倒也会察言观色,见她不问,也便不多嘴,转而替裴明嘉拿吃食去了。
裴明嘉静静地靠在褥子上,眼前仍旧在一阵阵发黑。她身子原就不好,这段时日颠沛流离又提心吊胆,加之今日的大起大落,还呕了一口血出来,精力已是极其不济。
广平侯府?
她在心里搜寻了一遍,却并未发现自己对其有什么印象,似乎和慎国公府完全没有交集。
不过也难怪,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数不清的王孙贵胄,有风光鼎盛的,自然也有潦倒落魄的,除了常来常往的那些,裴明嘉一个闺阁女儿不可能全部都记起来。
这时阿碧已端了些清粥小菜进来,裴明嘉看了看,粥是碧粳米熬的,其他都是些寻常的菜蔬,也不见荤腥,只是做得非常清爽,连她看了也有几分胃口。
眼下境遇虽不明,但总也比留在藏春馆接客要好,裴明嘉是早便打定主意要活下去的,既是要活下去,那就不能不吃饭,否则以她这身子,怕是没几日就要归西了。
裴明嘉没要阿碧再动手喂她,而是自己端起碗吃了起来。
就连一旁伺候的阿碧也没料到,像裴明嘉这样的贵女突逢聚变,多半都是食不下咽的,吃一口饭菜竟不知道要劝多久。
下人都喜欢好伺候的主子,裴明嘉吃饭的样子温顺乖巧,阿碧也心生好感起来,细心给裴明嘉布起菜来。
热热的碧粳粥落到肚子里去,裴明嘉竟也感觉到四肢百骸渐渐有了些气力,像是干涸的花草遇到了甘霖。
她又喝了几口粥,这才笑着问阿碧道:“是我孤陋寡闻了。”
“也难怪姑娘不知道,我们侯爷姓李名晏。”阿碧说,“侯爷今日才刚回朝,倒是这广平侯,还是前些时日侯爷荡平北戎之时,圣上所封。”
听到阿碧说“圣上”两个字,裴明嘉倒是先暗中咬了牙,看来这广平侯是圣上面前的新贵。
怪不得别人对她唯恐避之不及,他却能毫不犹豫地扔钱买她。
同时,裴明嘉也果断地把这个广平侯李晏划入了圣上那边。
李晏......
等裴明嘉划分完阵营,她才又在心里仔仔细细念了这个名字几遍。
名字倒是有些耳熟,似乎是听从前父兄提起过,大抵是说如今大周不知从哪儿出了个年纪轻轻的将才,弱冠之龄却屡战屡胜,几次于乱军中取敌方将领之首级,一路所向披靡。
因慎国公府既不以科举发迹,也不以武功出头,是以家里众人也就随口一提,对此并不多感兴趣,更不用说裴明嘉了。
她对打仗之事简直是一窍不通,如同听天书。
不过由此看来,这个李晏的年纪倒不会很大,顶多二十出头的样子,不会是个老态龙钟的老人。
裴明嘉当初的未婚夫婿陆九茂,那是谪仙一般的人物,虽然后来发现内里和外表完全是两回事,但裴明嘉总归是见惯了好的,若这个李晏鸡皮鹤发、肥头大耳,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又忆起白日里背光看到的李晏,当时只囫囵看了个大概,反正不是鸡皮鹤发和肥头大耳。
裴明嘉稍微放了一点心,疲倦感又向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