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大捷,这自然是一件振奋大齐上下的喜报,上一秒还死气沉沉的朝堂忽然像是被点燃了般,从里到外将那股败絮的霉气烧个干净,百官神清气爽,仿佛终于能挺直腰杆说话了。
好像胜仗是他们靠他们打下来的一样。
陆启瞳眼观鼻鼻观心,并未参与这活络的气氛。
她非常清楚,大捷的消息一旦在京城传开,要不了多久众人就会有所反应,宋丞前往西北的事不过是稍做遮掩,并未刻意隐瞒,待左相倒出手来,有的是时间料理他。
而她身在京中,能做的不过就是给宋丞将那一层保护罩,再拖久一些。
朝会并未持续太久,秦琅像是已经迫不及待要犒赏大军,眼下坐立难安,像只好不容易称了霸王的猴子。
陆启瞳依旧领着她那帮军械司的官员去了城门。
“如今前线告捷,四境暂无威胁,正是修缮的好时候。”
年轻的军械司监造多日都是一个表情,看的守城将领心里发毛。
虽然话不应该这么说,但他总是从这个女子身上察觉出一丝危险的气息来,就好像她秘而不宣地匿藏了什么心思一般。
可这么些日子过去,未免也太滴水不漏,竟是半分也没察觉。
将领惦记着左相的吩咐,再次抵抗。
“虽说战事告捷,大人不妨待大军班师回朝,一切尘埃落定之际,再说修缮一事。”
陆启瞳今日没打算同他废话,她从身后拿出明黄的圣旨,在众人的跪拜中,一字一句地念出了崇仁帝的旨意。
这是她那天待到深夜的成果之一。
果然,天子就算是只剩下半条命,说的话还是有用的。
“将军的话在理,但是大军回朝,届时百姓定会夹道相庆,待到那时,破败的城防横在城墙之上,京中一片莺歌燕舞,岂非寒了忠臣良将的心?”
多日相处之后,守城将士有了跟朝中大臣一般的心思。
陆启瞳此人,惯会颠倒黑白和扣帽子,偏生每次还都能让她钻到空子。
将领不情不愿地闪开身,城防修缮正式动工。
随着叮叮咣咣的声音响起,城门俨然成了个摆设,别说是御敌,就连威慑都欠奉。
陆启瞳站在城墙的阴影之下,望着灰暗的天空,眸中闪烁着一股莫名的情绪。
——
冬夜,寒风猎猎,天上只有几颗零落的星子。
一行人伏在京郊的旷野高地之上,屏息观察着京中的动静。
“侯爷,为什么天色这么晚了,城门却还这么热闹?”
袁擎踞在宋丞身侧,压低了声音,问道。
宋丞收了手中的千里望,不语。
少顷,三两个人匆匆回来,为首的赫然是霍戍兰,他揩了一把额前的汗,声音微喘。
“侯爷,末将前去探查,总觉得不像是城中增派了人手。”
他顿了顿,“更像是在修缮城防。”
“修缮城防?”袁擎重复一遍,“好端端的修什么城防?草包秦琅吃饱了撑的,有钱没地方花?”
袁擎此人虽然平日里虎得很,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从不看场合,但此时此刻,他确实道出了众人的心声。
毕竟秦琅不靠谱的有目共睹,就算是再离谱的事都能自圆其说。
宋丞蹙眉,他看向霍戍兰,“霍将军可是看仔细了?”
霍戍兰点头,“城门上下确实热火朝天,但来来往往都是工匠,倒是那些守城的将士,各个表情奇怪,却只能站在一旁让道。”
他有些迟疑,“侯爷,这会不会是诈?”
宋丞抬起千里望,端详半晌。
末了,他起身,将千里望收回行囊中,翻身上马。
“传我命令,全军入京。”
——
陆启瞳站在城门之上,绯色的狐裘大氅披在肩头,兜帽垂在背后,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身旁唯有一只燃了半截的残烛陪着她,凝视着来来往往的工匠。
“大人,眼看就到戌时,要不今儿个就先歇了?”
陆启瞳目不斜视,启唇道:“进度如何?”
小吏让风催地脖子有些凉,不自觉像绒领里缩了两寸,声音有些哆嗦。
“旧的已经都拆下来了,机括大都维护完毕,就差换上新的。”
陆启瞳侧身,同小吏的目光对上,纵使她在身高上略矮一截,小吏却无端觉得她在睨视自己。
见陆监造才要开口,傍近那盏烛火忽然摇曳一下,火光在灯芯上跳动几回,像是彻彻底底地不胜风力一般,熄了。
城门上微弱的灯火堪堪打亮陆启瞳一小片侧脸,昏暗中,他听到大人那暗含雀跃的嗓音。
“天确实不早了,收工吧。”
她话音一落,小吏登时听见了金石之声,他狐疑地抬眼,朝城门外的虚空中扫视了几个来回。
大抵是心理作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