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凄厉地叫了两声，太阳眼看就要垂入莽莽平原的尽头，昏黄的光芒逼成一条线，将晚霞收入其中。

军帐中。

姜臻已经有三日没睡个好觉了，他猩红着一双眼，面沉如水，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垂下的双手扣在一处。

他不知道第几次抬头。

那厚重的门帘只是被厉风吹气一个角，而后重重落下。

他收回目光，继续等。

不多时，门帘再次响起细微的动静，一道人影夹着寒露，走进来。

“将军。”

姜臻抬头，面上没有太多惊讶，像是早早就预料到一般，他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来人也不客气，挨着他旁边坐下。

姜臻一双茶色的眸子在灯火下看上去格外清透，其中酝酿的情绪并没有刻意隐藏。

“侯爷，你果然还是来了。”

来人正是宋丞，这是他来到西北月余之后，第一次与姜臻面对面交谈。

“将军不好奇？”宋丞明知故问。

“好奇？”姜臻自问自答，“好奇说不上，毕竟西北这块地上，有太多的宋氏英烈，侯爷身负这条血脉，注定是要驰骋战场的。”

灯火的燃油不算好，有时候会爆开一两点火星，发出响声。

两人就在这点点声响中，相顾无言。

“姜家固然能取而代之，但需要在太平盛世中慢慢积累威望，如今战事起，军中将士无一不是凭着一口气撑着，这口气，姜家给不了。”

姜臻已经在西北待了大半年，可谓是将敌我形式看得透彻。

他很清楚，这场仗之所以至今还没分出胜负，国库亏空、粮草不丰固然是原由，但不尽如此，而随着战线越拉越长，将士们已经疲软到极点，士气低迷。

在这么下去，别说是战胜西域联盟，就是议和，都颇有困难。

当年老侯爷为国捐躯，虽然京城的风声解释战死沙场，但是西北的将士却很清楚。

边境摩擦，本就是戍守边关的将军习以为常的事情。为什么就那一次突袭，老侯爷带着一队不足百十人的先遣，单枪匹马深入敌营，而身为后援领队的姜济戎，却对求援信号视而不见，并在老侯爷故去后顺利接管西北军。

时值朝中政权更替，老侯爷素来中立，这是西北这些骁勇善战头脑简单的将士都知道的事，皇家已经将宋家视为眼中钉，同样也是这件事中的一部分。

故而西北军中，对于后起之秀姜家不满的，大有人在。

这些人在安宁的时候，也就得过且过，如今战事一来，分歧立见。

“宋家也给不了。”

宋丞甚至眼皮都没动，依然是那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只不过是套了层软甲的君子，他素来没表情的脸在灯影下格外立体，看上去不近人情。

姜臻对他地回答有些意外。

“那侯爷冒险奔赴前线，莫不是只想闻闻硝烟的苦味？”

宋丞敛眉，他看向虚空，道：“我只是帮你稳定一下军心，顺便杀几个敌人。”

姜臻闻言，紧蹙的眉头舒展开。

他道：“如此，我今天叫侯爷来，也不是话闲的。”

“将军不妨直说。”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

“侯爷可知，今日是郞夜国的秋收节？”

宋丞当下了然。

虽说是西域联盟，但这联盟的中流砥柱，还是大齐的老对手——朗夜国，此为西域最大的国家，无论是国立与野心都是西域诸国，乃至大齐周边最盛的，这种进犯大齐的事更是首当其冲。

此次起事，乃是朗夜国太子谋划，联合其他蠢蠢欲动的西域小国，意图戳破大齐表面的歌舞升平。

谁想大齐当真是一只纸老虎，别说内里乱成一锅粥，就连国库都是空的。

因此，朗夜国势头更盛，与其说是大齐与西域联盟抗衡，不如说是和朗夜国僵持不下。

但这侧面说明，如果能让朗夜国败下阵来，西域联盟不攻自破。

“将军是想趁朗夜国军中空虚，打个措手不及？”

姜臻颔首，“但此事十分危险，一旦失败……”

他抬头，“我想让侯爷同我一起，做先遣队，自右侧突袭大营，烧了他们的粮草。”

宋丞的下巴不经意间紧了紧。

两人同时想起那桩过分相似的旧事。

姜臻很清楚，如果今日让宋丞自己去，宋丞若定然会拒绝他，故而他将自己作为筹码，让宋丞起码信服。

他还想了很多游说的话，岂料还没说出口，就被堵在嘴边。

“可以。”

宋丞很干脆。

这下轮到姜臻有些差异，他问道：“侯爷信我？”

宋丞没回答他，只道：“若是此法不成，便是折进了两个俘虏；如果可以，我自己带兵先遣足够，将军做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