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钟一年到头也不会出桃花源几回,更别说叫来桃花源吃酒的人瞧见他。
所以陆启瞳扛着跟门卫借来的铁锹立在树下时,两人开启了长达一盏茶的面面相觑。
“我就是来喝个酒,而且我带银子了,你别拿看贼的眼神看着我。”
最终,是陆启瞳受不了陈钟如炬的目光,先开口了。
陈钟闻言,视线下移,看着她手里那杆铁锹,神色更加匪夷所思。
陆启瞳又辩解了一句,“不是,我就是拿个铁锹来,也不至于给你把山头凿走。”
半晌,陈钟发问:“我又不是把酒埋地三尺,你何至于带这么家伙上山?”
陆启瞳讪讪道:“我这两天身体虚弱,你要是指望我拿手刨,恐怕是酒还没喝上,人就要交代在这,次日你就能因谋害朝廷命官而进天牢了。”
陈钟呸了一声,恼道:“你能不能说两句吉利话?”
陆启瞳不言。
陈钟看看她身侧,道:“你今日怎么自己来了,你那情郎呢?”
“什么情郎?”
“就上回和你来那个。”陈钟不情不愿地比了个比自己身高还要远出一节的位置,“就拿个长得比我高,但是没我好看的小郎君。”
陆启瞳见他不愿认清现实,登时笑出声来。
“他明明不止比你高,还比你俊朗。”
“扯,他肯定没小爷有钱。”
陆启瞳但笑不语。
是啊,宋丞要是把库房里的银子拿出来,买下四五个桃花源是绰绰有余。
两人胡侃几句,陈钟眼睁睁地看着陆启瞳从她身旁那棵树底下,挖出一坛桃花酿来,面色霎时间黑如锅底,他招呼都没打一个,径直离开了。
陆启瞳抱着酒坛子,默默腹诽一句:
还是一如既往的狗脾气。
——
事实证明,自斟自饮除了能喝的不省人事,外加心里又堆砌上愁绪,再没有别的用处。
陆启瞳撑着下巴,只觉得天上有两个月亮。
她眼神迷离,脑子里走起马灯来。一会儿是那日陆启鸣大婚,宋丞站在月光下,容貌惊为天人;一会儿又是自己坐在别仄的小酒桌上,对面是一向表情寡淡的靖宁侯,那是他们第一次喝酒。
他那时候连多余的表情都欠奉,只是静静听着自己发牢骚,好像只有一个躯壳在这里,灵魂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这么想着想着,陆启瞳蓦地笑起来。
她居然觉得如今的宋丞,比先前的生动了许多,起码自己看到过他的喜悦、愤怒,还有自以为隐藏地极好的悲伤。
这些,她都知道。
陆启瞳幽幽叹了口气。
按照她从前的习惯,若是像今日这般喝醉了,她会干脆去找管事的要一间上房,睡他个天昏地暗,什么时候醒酒了,什么时候起来。
可是……
可是她曾经毫无顾忌的醉倒在桌子上,仍有一个人不忍看她露宿街头,给她善后。
她看着空荡荡的对面,思绪开始跑远,不知什么时候,眼前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面前的匾额是千芳楼,而不是桃花源的院子。
陆启瞳拍拍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下一秒,她被人扶住肩膀。
“小瞳,你还好吗?”
她听见身边有个人跟她说话,但是那道声音像是隔着浓雾,她听不清。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喝了这么多酒啊?”
蓝花楹方才在大厅里百无聊赖地看着账本,她耳力惊人,门口的动情听地一清二楚,只是这人在门口站的有些久,蓝花楹心想前去看一眼,没想到是不省人事的陆启瞳。
她摸摸陆启瞳的额头,确定陆启瞳双颊地粉红是因为喝多了,而不是风寒。
看这副模样,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听不进她的话,还是先把人弄进去再说。
蓝花楹功夫不错,别说将人扶回房间,就是扛进去也不是问题。
但是她没想到,方才在门口还能安安静静的人,这会儿躺在床上,倒还黏人了起来。
陆启瞳伸手拽住她的衣角,硬是不让蓝花楹走。
掌柜大人无奈,只能搬了个凳子,守着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的陆启瞳。
“我就知道……你肯定还在……还在京城,你怎么可能走……”
陆启瞳的声音嗫喏,亏得蓝花楹耳朵好使,否则根本没法接。
“我肯定在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千芳楼这么大个摊子,我要是能交出去早交了。”
“你……你交给花楹不就行了?”
“我交给我自己干什么?”蓝花楹反问道。
但当她话音未落,意识到了问题。
陆启瞳好像根本就不是在跟她说话,那么跟谁说话,不言而喻。
蓝花楹心下一凛,那天自己到底是说漏了嘴,让陆启瞳察觉了。
“可是你要操心千芳楼……西北那么危险,你要有个万一……”
夜里的千芳楼格外静谧,抽泣的声音含混在桑间,却依旧清晰。
陆启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