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帝这一天经历的情绪起伏太多次,他这会儿已经疲惫不堪,甚至马上就要昏厥过去,他的双眼掀开一条缝,静静觑着陆启瞳。
半晌,他抬手。
“你,给我拿过诏书来。”
陆启瞳闻言,从案几上拿过空白的诏书,还有笔墨。
“朕,给你一道特令,如今朕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未来如何,朕也预料不到。”
崇仁帝哆嗦着手,动作缓慢,在诏书上写下一列列歪歪扭扭的字。
“但是,朕不想百年之后,成为史书上臭名昭著的恶人。”
陆启瞳看着他的字迹,眉头渐渐皱起。
“倘若……朕说倘若,朕驾崩后,继位的还是太子,你拿着这个,起码能保全性命,其他的,就看陆卿的造化了。”
崇仁帝写完最后一个字,像是懈力了一般,毛笔顺着手摔在榻下,他却并不在意,而是在此向陆启瞳伸出手。
“印。”
陆启瞳将玉玺呈上。
少顷,崇仁帝将诏书交到她手上,陆启瞳双手接过。
“陆卿,你虽是一介女流,但有一根硬骨头,朕不是明君,你却不怕朕降罪与你。”
崇仁帝的声音越来越小。
“陆卿,可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期盼啊。”
此情此景,应当是君臣交心的好时候,崇仁帝说出这种话来,明显就是给了陆启瞳无数个台阶下。
但是,她是陆启瞳,若是照着崇仁帝的想法来,那她就不是她了。
陆启瞳抱着诏书,试探道。
“陛下,臣还有一事不明。”
崇仁帝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只能抖抖眼皮示意她。
“若是靖宁侯力保七皇子上位,不管此事是否能成,陛下会追责靖宁侯吗?”
这话问得好,简直就是踩上了崇仁帝心口的伤疤上。
登时,快要奄奄一息的老皇帝仿佛注入了什么灵丹妙药,中气都足了几分。
“陆卿,跪安吧。”
这话说得极为隐忍,语气像极了“陆卿,滚蛋吧”。
老虎尾巴摸不得,陆启瞳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她乖乖行礼,抱着自己的特赦令溜之大吉了。
【说服皇帝一通后,皇帝给了陆启瞳一道特令,倘若日后太子登基,她也可以保全自己。陆启瞳问了崇仁帝一句话,若是宋丞保着秦璋,过后崇仁帝回追责他吗,崇仁帝思考了一会儿,叫她滚蛋。】
——
特赦令极为晃眼,谁抱着在皇宫里乱转,谁就是傻子。
陆启瞳别了蓝花楹,选择回府藏起来,跟她小时候藏得私房钱放在一起。
等大难临头了,这些东西都是能保命的。
忙活完一通,陆启瞳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一躺,这才身心舒畅的伸了个拦腰。
所有要命的事情都暂时有了转机,她终于能休息几天了。
谁知道她这太阳还没晒半刻钟,忽然觉得眼前暗了几分。
陆启瞳睁开眼,之间依兰欲言又止的弯腰站在她面前,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她。
“什么事?”陆启瞳现在看见依兰,总觉得又是什么急事找上门了。
依兰眨眨眼,“主子,你可记着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陆启瞳的心里迅速将最近的大事小情浏览一遍,再三确认今天除了给崇仁帝看病,再也没有别的要紧事。
她适时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
依兰则满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直起身。
“今儿个是主子的生辰啊。”
陆启瞳怔了一下,片刻之后反应过来。
“哦,我都给忙忘了。”
依兰轻笑:“主子从小到大,就没有一次记得自己生辰。”
她接着道:“今早晨端王妃差人递了帖子,叫主子去端王府,她要为主子庆生,当时主子不在府里,我就将请帖收下了,本来还以为主子不到半夜回不来。”
陆启瞳从她手里拿过帖子,只见里面是陆启鸣那一手娟秀的小楷,上面写了一堆话,简言之就是她想她了,要亲自下厨为她庆生。
她其实也很想陆启鸣,这阵子是十几年来两人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
她本以为按照自己的性子,铁定得三天两头的大闹端王府,若是恰巧碰上秦玦对陆启鸣不好,她非要给端王点颜色看看。
但她这阵子却为着朝堂团团转,根本没有闲暇去顾及这些事情。
陆启瞳叹了口气,才想让依兰差人应邀,但在她开口之前,想起了什么。
她只是,突然有点想桃花源的酒了。
“我这阵子在朝中处处树敌,想必很多人早早看我不顺眼,就等着抓我点短处,要是连累了端王就不好了。”
她敛起眼睑,遮掩住其中的情绪,“你差人去告诉王妃,就说我也很想念她,等一切尘埃落定时,我亲自下厨做给她吃。”
依兰瞧着她的模样,心中默默叹了口气,道:“好,奴婢这就差人答复王妃。”
陆启瞳目送依兰走远,忽觉太阳也没什么好晒。
所以,她翻过自家的院墙,趁着天还没黑,摸上了桃花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