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启瞳不过是仗着崇仁帝现在说话不能大声,再加上腿脚不灵,否则仅是前面那一句,就足够千里之外赈灾的陆大人掉脑袋。
果然,崇仁帝方才还好看不少的面色,这会儿是彻底黑天了。
这简直就是在指着他鼻子骂,你这当老子的太没水平,太子难堪大任。
“陆卿,慎言。”
陆启瞳不卑不亢道:“回陛下,方才是陛下先问臣太子如何,臣自然是要说实话,否则不成欺君罔上了?”
崇仁帝实在也不能跟她一般见识,只能长舒一口气,不冷不热道:“如此,陆卿跪安吧。”
陆启瞳如蒙大赦,连忙圆润的滚出崇仁帝的视线,走之前还不忘恭谢皇恩。
——
她沿着方才的路走出乾元宫,脑子里却还想着崇仁帝方才的话。
崇仁帝能这么问她话,想必对于太子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心中是有数的,问她不过是想听听她这为数不多能来到他跟前的人,亲口说出来罢了。
不管崇仁帝意欲为何,她的答案都不会改变。
秦琅若是生在普通人家,想必就连几口人都无暇顾及,更别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根本就不能承担起一国之君的责任来。
她沉溺于思绪中,走路没留神,迎面撞上了一个端着药的宫女。
“啊——”
那一碗药准确无误的,如数洒在陆启瞳的身上,将紫色官袍的前襟染成深绛色,药碗当即摔在地上,碎成几大片。
“大人恕罪!奴婢一时走神,冲撞了大人,大人饶命啊!”
那宫女匆匆跪下,膝盖甚至压上几片碎瓷。
陆启瞳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走路不长眼这件事,她也是参与者之一。
她让那位宫女先起来,又招呼了几个宫女上前打扫。
这时,侯在殿外的曹公公闻声赶来。
一见满地狼藉,曹公公眉头蹙起,尖声训斥那宫女几句,才对她笑道:“大人受惊了,要不大人先去换件衣服,再走不迟。”
陆启瞳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水墨画,当即点头。
——
前后没用一刻钟,陆启瞳抱着湿透的官袍从偏殿出来。
她本打算不再知会曹英,直接走人,但刚下到走廊,远远的有个人影闪过,陆启瞳双眼一眯。
方才那名宫女并未离开乾元宫,反而是又端了一碗新药,神色匆匆地从偏殿另一侧走出来,末了停在走廊尽头。
陆启瞳亲眼看着她将托盘放在汉白玉栏杆上,掏出一个指腹大的纸团,小心翼翼地将纸团打开,把什么东西倒进去了。
陆启瞳遥遥看着,不自觉屏住呼吸。
这会儿还未到用午膳的时候,再加上是偏殿,人烟稀少,更没人会费心走到长廊的尽头,去看看那边的枯井老树。
宫女似乎仍是惊魂未定,手有些发抖,好不容易将东西尽数倒进去后,她将纸团往手里一攥,警觉地四下看了一遭。
陆启瞳见状后退一步,将身形隐匿在柱子之后,等听见一串轻浅的脚步声后,她探出头,只见那宫女已经慌忙离开。
那去向,可不就是崇仁帝的寝殿?
陆启瞳沉思片刻,状似不经意地走到长廊尽头,眼神却一直似有若无地盯着宫女站过的位置。
临到近前,她垂眸。
几点白色的粉质落在栏杆的坑洼之间,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石屑。
陆启瞳抬手,看看自己还未来得及修剪的指甲,粲然一笑。
她转身,就像是不小心碰到了栏杆,指尖在上面蜻蜓点水的抚过,而后收回。
然后,她抱着官袍,径自走向宫外。
——
宋丞一跑,千芳楼便真真正正是蓝花楹说了算。
只是猴子称霸王的蓝掌柜并不是很开心,如今她得管着偌大一个千芳楼,还得惦记着商会的鸡零狗碎,实在是分身乏术,蓝淮都被迫成了半个掌柜。
因而陆启瞳一到千芳楼,根本没看见蓝花楹的人影。
蓝淮木着那张千年寒冰脸,一板一眼道:“陆二小姐可是要找掌柜的?”
陆启瞳将衣袍往凳子上一放,颔首,“有些事想问问她,花楹在吗?”
蓝淮答道:“掌柜的这会儿在后院忙活,还得一个时辰才能出来,二小姐要不等等?”
陆启瞳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她如今不论走到哪里,听见对她的称呼,不是大人,就是头衔,能这么喊她二小姐的,也就只有千芳楼。
好像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头,她还能做回过往那个无忧无虑,翻天也不怕的陆二小姐。
陆启瞳扬唇,露出一个轻快的笑来。
“等不得。”
就是说出来的话并不轻松。
“我有要事,麻烦你将你们家掌柜从土里挖出来,借我用半个时辰。”
蓝淮的脸上难得有一丝别的神情,他仿佛非常为难,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拒绝陆启瞳。
性格相对内向的人,总是会不自觉地找熟人解决问题。
所以蓝副掌柜还是认命的去后院,挖他家那个脾气并不好的掌柜。
——
不多时,蓝花楹带着满身泥土,快步走来。
“小瞳?你可好久没来千芳楼了。”
陆启瞳看着她鼻尖上的一点灰,笑道:“花楹你也知道,朝中天天有好戏看,这种好事,自然是脚不沾地,也不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