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启瞳虽说人莽,但吃相确实斯文,就算是大口咀嚼,也没什么声音。
她只能在吞咽之前,发出一个喟叹的哼声,完事又觉得自己有些做作,冷不防呛了自己一下。
“咳——咳咳——”
陆启瞳拍拍自己的胸膛,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睁眼一看,视线与宋丞略带担忧的目光对上。
见她看自己,宋丞移开眼,又恢复原样。
“侯爷…咳咳…侯爷都回头了,还以为我没看到?”
宋丞不说话。
陆启瞳扔下筷子,道:“铁了心不吃饭?”
沉默。
“行,上回还只是不出门,现在都不吃饭了,我看侯爷不止能听进去我的话,还能做出回应。”
陆启瞳盯着他的背影,继续道:“如此,我就再多嘴两句,争取让侯爷无地自容。”
“去年春上,平安飞进陆府,我将它还给侯爷时,侯爷说要替平安换还我救命之恩。”
她顿了顿,“我当时同侯爷说的是,帮我替姐姐送个花,就一笔勾销。”
“后来侯爷为了扣在江南的货,又有求于我,我以劝姐姐顿悟为交换,此乃第二笔交易。”
陆启瞳声音低低的,不似上一次那么歇斯底里,仿佛是这身官袍封印了她一部分脾气,叫她耐着性子说话。
“第三次,我托侯爷帮我为姐姐撑场子,侯爷并未答应,便不作数。”
“事情到此,本应两清。”
乌云拢住日光,苍穹传来隆隆雷声,一阵南风起,吹破了午后的闷热。
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
“可是我似乎冥冥之中与侯爷有缘,兜兜转转总还能有交集,况且我在桃花源同侯爷说的话,句句为真,无论刀山油锅,侯爷想去的地方,我尽数奉陪。”
“但侯爷却不曾给过我对等的承诺。”
她冷笑一声,声音伴着贴地的惊雷,一齐炸响在宋丞耳边。
“宋丞,我是不是贱得慌?”
夏日的雨总是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倾盆而泻,只消片刻,便能将地面浸透。
雨打屋檐,发出细密的声响,宋丞轻声道:“陆掌事何必妄自菲薄。”
“非也,我不过是说出了你心中所想,保不齐还有自夸的成分在里头,怎么能说是妄自菲薄?”她直身,看着净盘里被炒得烂熟的菜叶,“你从头至尾,都没对我有过任何要求,反而恨不得我与你划清界限,不是吗?”
厨子她识得,是个眼神不算好使的老妇,拣一筐菜,得花去将近两个时辰,却从来不曾抱怨。
她曾经说,侯爷从少时就挑食得很,吃的上要多花些心思,而他们这些人也没有其他的本事,只能力所能及地让宋丞好过一些。
力所能及的,让这座萧条的侯府,有一点家的味道。
思及此,陆启瞳控制不住的心软,她使劲闭眼,将那些情绪抑制下去。
再一再二不再三,要是这次还没把宋丞从这间破屋子里凿出去,她这辈子怕是都得活在福禄的白眼里。
这可不美妙。
“换个人,我或许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陆启瞳扬声:“但是宋丞,我偏不如你所愿!”
“你想要我无忧无虑的活,我偏要死乞白赖坐在这烦你;你处处说着为我好,我非得反其道而行给你添堵。”
她站在他身侧,“总之,什么时候给你改过这个瞎操心的毛病来,什么时候再说下一节。”
宋丞侧首,两日不见,他又消瘦了一圈,颌骨都拉成一条线,分割光与暗。
“陆启瞳,你是不是非要为一个人冲锋陷阵,才肯罢休?”
陆启瞳面露不解。
什么叫非要为一个人冲锋陷阵,她有这个闲工夫,跑去给崇仁帝表忠心岂不是更好?犯得着跟个钻进不知道哪个牛角尖里出不来的人,在这费力不讨好?
“什么?”
宋丞难得好心,多说一句。
“从前是陆启鸣,现在是我。”宋丞的眼神中有一丝落寞,“如果我也有了一个好的结局,你接下来,又要为谁冲锋?”
这个问题,陆启瞳从未想过。
或者说她从头至尾,根本意识到这件事。
她哪有这么多精力天天担心别人,要不是宋丞格外顺眼,她至于?
陆启瞳忽然灵光一现。
她试探道:“所以,你不吃饭的原因,是怕我始乱终弃?”
这话哪里不太对劲,但陆启瞳没顾上深究。
闻言,只见宋丞别过脸去,不想理她。
陆启瞳将那句“越不怎么样,她偏要怎么样”奉行到底,宋丞掩饰窘迫,她就转到他面前。
“怎么,我说得不对?你不就是怕我不理你?”
宋丞索性背过身去。
“宋丞,你怎么这么别扭啊?”她撇嘴,“桃绣娘的绳结都不如你拧巴,你说你这个态度,一年得从身边轰走多少关心你的人啊?”
“没有。”
“什么?还否认?”
“我说…”宋丞偷偷看了她一眼,“没有关心我的人。”
陆启瞳瞪大双眼,道:“□□的,你别睁眼说瞎话啊,我这么大一个人杵在这,你当我不存在?”
“没有人,但你,是例外。”
陆启瞳冒过三丈的火苗子,“腾”的一下熄灭了,她罕见的愣神。
宋丞叹了口气,补上剩下半句。
“我遇到这么多人里,只有你,像一面盾,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保护别人。”
雨水冲刷着廊下的青石台阶,顺着缝隙涓涓流到地上,将一株才冒头的草芽压弯了根茎。
“我平生没感受过这份心意,但我知道你所承受的都是什么。”
草芽顽强地立起身子,贪婪的吸收更多天赐恩泽。
“可你,却不曾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