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丞抿唇:“还能是因为什么,无非就是皇上识人不清,养了一头白眼狼。”
“哦?那这白眼狼早不反,晚不反,既不是趁姜家还未崛起之时打压,也不是乘着山河破碎的当下逼宫,早先存着千芳楼一地库的金银,半两也不拿出来养私兵,反倒是选了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当秦璋手里的一把刀。”
陆启瞳紧紧手指,在宋丞冷白的皮肤上留下几道指痕。
“侯爷要财有才,要兵有兵,何苦屈居秦璋之下,就算是夺嫡成功,左右不过还是靖宁侯,费力不讨好。”
“我……”
“你根本就不想夺嫡,更不在乎龙椅上坐着的是谁,不是吗?”
宋丞看着她,有几分惊诧。
陆启瞳一字一句道:“我自从接掌军械司以来,听过有关侯爷的大小风声,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前日皇上则直接明示我,叫我不要同侯爷走的太近,以免让人误会。”
“能误会什么呢,皇上日理万机,总不能操心着家国天下,还要顾虑着儿女私情,不现实。”
“花楹曾经告诉我,皇上容不下你,这句话我思前想后好几回,愣是没猜到为何,昨日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茅塞顿开。”
宋丞道:“你别说了。”
陆启瞳却不理他。
“皇上此人,心眼还没有针尖大,自然容不下一个忠于百姓、而非忠于皇家的将军,若这个毛病还是流淌在一个氏族的骨血里,那这个氏族,毁了也罢。”
宋丞用力抽开手,从座位上站起来,顺势也将她拉起,道:“既然你已经明白,我无需多言,陆监造保命要紧,请便吧。”
陆启瞳闻言,声音高了一度。
“宋丞,在你看来,我就是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宋丞不言。
“全天下就你一个明白人,我陆启瞳就是个瞎子、聋子,我看不见秦琅荒淫无度,我听不见满京城百姓怨声载道,我就是崇仁帝手底下一条狗,闭塞五感,只知道阿谀奉承,是吗?”
陆启瞳言辞激烈,神情却是半分未变。
“既如此,你是个疯子,我是个小人,谁也不比谁强。”陆启瞳冷笑一声,“你说你废物多年,你怎么不说是皇上派人日夜跟在你身边,但凡露出半分锋芒,则会招来杀身之祸;你说老靖宁侯旧部抗旨不尊,你怎么不说你到底为何年少孤独,一个人撑起偌大个靖宁侯府?”
她深吸一口气。
“七殿下告诉我,我从头到尾都是朝堂博弈的棋子,你之所以变成今天的模样,是因为想放我自由。”陆启瞳的声音低下去,“是这样吗?”
“不是。”
宋丞回的干脆。
陆启瞳看着他,半晌,道:“我明白了。”
她抽开手,“侯爷,一个人的自由,从来不会被任何人夺走,无论什么时候,我的路,从来都不需要别人插手。”
“一场战争,足以证明皇上的昏庸,太子有之过而无不及,我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应该做出什么选择。”
宋丞望着她干净的眉眼,登时觉得有些陌生。
眼前这个女子,早已经不再是那个,整日只围着姐姐转的小姑娘,她眼看就要入朝一年,这短短一个四季轮回,足以将她催成一个世故的人。
可她却仍然选择站在这里,拉他离开深潭。
无论她身在何处,这点从未变过。
“有些话,我知道侯爷此生都不会说出口,我也不会问。”
陆启瞳扬眉,神情倏然放松下来。
“如此,我会帮侯爷,夺回一切。”
——
夜半,桌上的饭已经冷透,宋丞站在窗前,思绪不知飘向何处。
“如此,我会帮侯爷,夺回一切。”
她知道了。
乍听瞬间,宋丞的惊吓胜过惊喜。
这意味着陆启瞳不仅对他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甚至于对他的过往、上一辈的恩怨也有了解。
宋丞不知道是秦璋告诉她的,还是陆启瞳自己听到的。
他闭上眼,想到那封早早被他烧毁的信。
——是他将自己关在侯府月余的原因。
当年夺嫡之乱,他略有耳闻,但此事连着他心里最深的伤疤,人都知道疼,他本能地不想去深究。
他不想知道老侯爷为何战死西北,母亲又为何积劳成疾,郁郁而终。
可他早晚有一天要面对,这一天来的越晚,越痛苦。
对于老侯爷的死,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是因为援军。
彼时,姜济戎还只是西北大营一个籍籍无名的参将,崇仁帝也才登基,他在夺嫡中险胜一筹,照理说应当先整肃朝廷。
可崇仁帝不这么想,他宁可相信姜济戎能有一敌当千的,也要将戍边的战将先折下马,扣了大营的援军,让老靖宁侯率领的三千骑兵尽数折在兰田关外,尸骨无存。
这一切,只因为五皇子试图拉拢过老侯爷。
所以他在侯府,足足发了半个月的疯,期间除了侯府的下人,无人知晓。
福禄的性格他知道,心里藏不住事,总会将他的异样告诉秦璋,而他能做的,只是在秦璋耐心耗尽之前,像过去一样,收拾好自己的心思。
变成那个刀枪不入的靖宁侯。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秦璋自己没来,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陆启瞳请来。
他偏偏拿陆启瞳没有任何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