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在军械司这些日子,可有什么想法?”
崇仁帝自打病了之后,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神,整个人由内而外的透出一股子腐朽来,陆启瞳离他两步,仍能嗅出一股雨后烂木头的味道。
陆启瞳正色道:“回陛下,臣认为当前军械司最大的困难是人手短缺,西北又催的急,工匠昼夜无休,才勉强能供应上,若是长此以往,不是个办法。”
崇仁帝颔首:“此事,朕前些日子批折子时,同吏部的严卿也商议过,过些日子他会调几个人来,总能缓和一些。”
他话音才落,向别处看了一眼,曹公公意会崇仁帝的意思,将宫人屏退,他自己也退出了御书房。
一时之间,偌大个屋里,就剩下陆启瞳和崇仁帝面面相觑。
“陆卿,朕今日唤你来,为的是另一件事。”
崇仁帝像是忽然陷入了什么记忆中,他向后倚到靠背上,眉宇舒展:“今日苏副将的话,陆卿可听见了?”
陆启瞳应声。
她不光听见了,她还觉得此人有病。
“朕听说,陆卿同靖宁侯私交甚笃,可有此事?”
陆启瞳心道,你再晚几天问我,只怕侯爷都要单方面同我绝交了。
但嘴上还是道:“早先同侯爷见过几面,聊起来也颇为投缘,一来二去算是脸熟,私交甚笃谈不上。”
崇仁帝轻轻一笑,目光里的情绪却并非如此。
“过往陆卿还未入朝,私交如何,朕不便多说。”他牢牢盯着陆启瞳,“但陆卿如今是军械司的监造,还是朕亲自委任的三品要员,眼下正是战时,陆卿的一言一行皆会被视作朕的旨意,陆卿可明白?”
陆启瞳的视线同样也与崇仁帝对上。
这一刻,她对面仿佛坐着的不是一国之君,而是一个比她爹大不了多少的糊涂蛋。
崇仁帝这话并非要敲打她,不让她结党营私。
头先就已经点了宋丞的名字,这会儿话里话外无外乎就是告诉她,不要跟宋丞走得太近,他不乐意。
都说帝王心怀天下,崇仁帝的心胸,还不如一条排水渠来的宽敞,里头横的还全是腌臜,真是……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会显得有敬畏之心一些。
“回陛下,臣深知陛下的心思,也知道形势的紧迫。”
陆启瞳眼神真诚,心里想的却是跑去另一个方向。
她这个人,说好听的叫不羁,说难听的那就是说东上西,越不让她干什么,她就越是反其道而行。只要这东西不违背原则,那必然是非要气死个人才罢休。
如今还是一如既往得表里不一。
良久,崇仁帝点点头。
“陆卿也快到了婚嫁的年纪,只是你父亲眼下不在京城,你也身兼要职,一时半会儿,朕怕是无法为你指一门亲事,日后山河平定,朕定然不会亏待了你。”
陆启瞳眼皮再次跳起来。
她这一次确定,她并非因为崇仁帝单独找她商谈而感觉到不安,而是别的什么事。
是父亲?还是……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
崇仁帝抬眼,浑浊的瞳仁里亮着一丝精光
“靖宁侯幼年失孤,年少失独,是朕亲眼看着他长大。”
他咳了一声,“抚宁是个才俊,但不值得托付终身。”
——
离开御书房,她心事重重地向外走,半路被人拦下。
“陆监造走得如此匆忙,可是有什么要事?”
她停下脚步,回头。
只见秦璋身着一身绛色云纹袍,远远地向她走来。
一张少年气的面容,却不似平常那般挂着轻松的神态,他眉头蹙着,有几分着急。
陆启瞳行礼:“见过七殿下。”
“陆大人不必多礼。”秦璋停在她面前,“大人可是才从御书房出来?”
陆启瞳点头。
“父皇可向陆大人提过靖宁侯的事情?”
秦璋少见地开门见山。
陆启瞳呼吸一凝,轻声道:“殿下何意?”
“靖宁侯连日闭门不出,想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前日我去府上,只有管家出来跟我说了几句,我始终也没见到侯爷的身影。”
秦璋顿了顿,问道:“侯爷与大人向来关系不错,想必大人要是去,侯爷应当是愿意见一面的。”
陆启瞳沉吟片刻。
“殿下,臣有一事不明。”
秦璋示意她问。
“曹公公说侯爷是抱病不来参加早朝的,臣斗胆问,侯爷是不是真的病了?”
秦璋一时无言,他似乎是挣扎了一瞬,道:“陆大人,此事我本不应该告诉你。”
——
两人坐在寻珍楼的雅间里,中间横着一壶茶,一叠果仁,几块点心,却没有一个人动。
陆启瞳的表情堪比蓝淮,甚至能称得上空洞。
“殿下……不怕臣……”
她甚至不知道如何阐述自己刚才听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