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一夜之间,西域诸国结成联盟,安宁了三十多年的边境炮火连天,兰田关外五城相继沦陷,如今正值年关,无论是军中还是朝中,皆是人心涣散,忽然要强打精神御敌,实在是措手不及。
崇仁帝前脚还愁着织造司拨银子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后脚就是山河撼动,大敌降至,于是连夜就前线传来的情报召开朝会,共讨对敌大计。
宫门外是白雪皑皑,一派北国冬日的荒凉之景,而风雪临到牛皮门帘前,登时化作一滩夹着泥点的水。
朝中正是吵得热火朝天,百官各执己见,谁也不让谁。这其中,握着国库的谭如双颊通红,唾沫星子能喷三尺远,恨不能自己缩地千里,到兰田关前线去当炮筒,好省下些军费,毕竟打仗的事可非同小可,不是织造司多进点好丝好线能比拟的,一旦开了荷包口,银子便如流水一般泄洪而出,谭如想想就肉疼。
正值焦灼之际,姜臻上前一步,他已是一身战袍盔甲,仿佛下一刻就要轻身上马,前去兰田关领兵。
姜臻跪身,毅然道:“启禀陛下,如今国难当头,万事当以战事为上,臣愿请缨兰田,同父亲一同抗击西域联盟,誓死守候大齐,请陛下恩准。”
此言一出,勤政殿静了一瞬,众人纷纷不解地看着姜臻,崇仁帝则直接问道:“姜爱卿如今是京城禁军都统,你若是去了兰田,这五万禁军便无主将,京城安危该当如何?”
“回陛下,若是兰田关沦陷,大齐的西北将失去屏障,西北各州本就地广人稀,城防更是年久失修,届时仅仅一个燕宁关和京郊大营,根本无力阻挡西域联盟,即便五万禁军再精锐,怕也受守不住京城。”姜臻咬紧牙根,一字一句道,“臣愿死守兰田关,决不让敌军进犯一步!”
崇仁帝自然也清楚姜臻所说句句属实,他抚上额角,沉声道:“既如此,朕准你去兰田,只是禁军需要一个统帅,如今战事一来,哪里都缺人,姜爱卿得想个法子补这个窟窿。”
陆启瞳站在队列边缘,不动声色地觑着崇仁帝的神情,心下却猜了个七七八八。崇仁帝当年历经夺嫡的时候,恰好也遭逢战乱,京中禁军护主不力,险些坏了正统。崇仁帝此人心胸又算不上宽阔,这事估计能记到入土,如今情景重现,自然是先想法子防止宫变,西域联盟就算是真打进来,总归还要些时日,实在不行就迁都。
她想起东宫那位满脑肥肠的草包,冷嗤一声:若是大齐不亡在崇仁帝这里,恐怕也要在太子手中易主。
众人屏住呼吸,静等姜臻的答复。
姜臻沉吟片刻,道:“臣想举荐靖宁侯。”
靖宁侯……靖宁侯?!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大殿中,将百官劈了个结实,尤其是崇仁帝,脸色几乎是瞬间黑成了锅底。
“诚然,靖宁侯自小就被养在京中,从未去过前线,因而对京城的城防兵力更为了解,而且宋氏一脉自开国起,历代爵位继承人皆是我大齐赫赫有名的战将,靖宁侯既为神将血脉,定能不负先祖,守护好大齐的国祚。”
他这一番话,没有一个字不是在扳动崇仁帝心里那根刺的,等他说完,众人只觉得,怕是他还没等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就要先在午门外血溅三尺了。
半晌,崇仁帝发话了,他的声音仿佛苍老了几岁,沙哑道:“姜爱卿……当真有此想法?”
“臣绝无半分欺瞒。”
崇仁帝长叹一口气,连说几个“好”,末了道:“既如此,曹英,给朕拟旨,封靖宁侯为禁军副都统,在姜都统不在的这段时日,代掌禁军。”
这就,答应了?
——
下朝后,陆启瞳心事重重,走路都格外慢了些,知道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这才回过神来,只见姜臻抱着头盔,距她三步之遥,又唤了她一声。
“陆掌事这是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陆启瞳停下脚步,摇摇头:“小事罢了,倒是你,是不是即刻就要出征了?”
姜臻颔首,神情有一丝复杂,半天才找出个有些勉强的笑容,道:“是啊,世事无常,这一去,又要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京,说实话,有些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陆启瞳挑眉,打趣道:“怎么,还怕姜鸣被人欺负了去?”
“小鸣野性子,不上赶着欺负别人我就知足了,自然是不怕。”他顿了顿,“倒是你,我一走,满朝里没一个能为你说话的人了,往后可千万要小心。”
闻言,陆启瞳却轻松道:“这你无须担心,我都敢同谭大人呛声,一般人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若是崇仁帝哪天想拿她开刀,那她当心便也无济于事。
姜臻垂眸,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迟疑一瞬,上前一步,低声道:“你如今身在织造司,事事皆要过问皇后娘娘,我知道你机灵,可是还要多嘴一句,千万要当心皇后。”
陆启瞳点点头,眼中闪过了然,转而错过身,道:“战场刀剑无眼,将军也要当心,端王同你情谊甚笃,只怕还要等你喝上一杯他和姐姐的喜酒,你可不能爽约啊。”
姜臻觉得脸上一凉,他抬头,借着宫灯的昏黄,看到几片翩然落下的雪花,颤巍巍的缀在陆启瞳散落在两颊遍的碎发上,心头蓦然一动,道:“仅是端王一人念叨我,怕是势单力薄,不如我同陆掌事也做个约定吧?”
陆启瞳转过脸,静静等他的后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