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钟打眼一看陆启瞳手里的酒坛，直觉两眼一发黑，咬牙切齿道：“好啊，又叫你这只瞎猫碰上了，桃花酿拢共就几坛，你倒是好运气！”

“欸，这次可不怪我，酒是这位公子刨的，我只是把它拿出来，你休想找我茬。”

陈钟扯下面罩，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昳丽容颜，只是现下面带怒色，眉宇间英气凛凛，尚能看出是名男子。

陆启瞳见状，酒还没喝，怂人胆就壮了几分，揶揄道：“怎么，陈公子是要让我就着秀色下酒啊？好说。”

但凡这会儿陈钟手里能有杆家伙事，陆启瞳决计不能有机会在此油嘴滑舌。

“痴人说梦！”陈钟嗤了一声，打量一眼宋丞，“我看你这情郎也能够喝一盅，二小姐就在寒舍将就将就，恕在下少陪。”

说完，转身就跑没了影。

陆启瞳看着陈钟化作一粒小米的背影，乐不可支，最后宋丞只得无奈制止。

桃花源的山顶有一处小院，里头圈着楼阁亭台七八座，石椅石桌好几撮，两人进了院子已是黄昏，也不需要遮阳，索性露天捡两个位置坐下。

今日人不算多，只有不远处的楼上有三两灯光，影影绰绰，偌大个空院子除了下人只有他俩，夕阳光堪堪越过墙头，拉长墙上的爬藤，如黑色浪花一般映在地上，陆启瞳一手拆着酒封，随口道：“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1]”

宋丞道：“二小姐学艺不精，这是首惜春的词。”

酒封一开，桃花酿的清香瞬间盛满院子，温润的玉液淋在杯中，恍惚间映出琥珀光来。

陆启瞳倒满两杯，方才开口道：“管他春夏秋冬，随性便可，若是酒里还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人世间哪还有逍遥事？”

她遥遥举起，痛饮一杯，酣道：“侯爷不是池中物，奈何非要做俗人，骗骗外人也就罢了……”

陆启瞳一打顿，宋丞的心跟着揪了一下。

“哪有骗自己当王八的？”

宋丞：“……”

二小姐胡说八道的功力着实见长，他什么时候骗自己做过王八！

恰到好处的气氛被一只四脚长寿的俗物全然破坏，宋丞就是有千万般愁绪也提不起来，只能随着率性的陆启瞳一道，尝尝这招牌的桃花酿。

宋丞不爱酒，有数的几回不是应付宫宴，就是贡献给陆启瞳了。

酒一入口，一股泛着醇香的厚重气息熨着口腔而过，花酿味甘，性不烈，拿来话情长极为趁手，宋丞放下酒盏，迎面对上陆启瞳溢满期待的双眸，她洋洋道：“如何？”

宋丞颔首：“尚可。”

陆启瞳又给他倒了一杯，调子拉长：“能得侯爷一句中肯地评价，可是不简单。”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闲聊几句，一坛桃花酿不多，后劲却足，更别说大半坛都祭了陆启瞳的五脏庙。

待坛子横在桌上，二小姐也翻了个面，倚着桌边，仰头望着夜幕，沾了酒的秋水瞳有些朦胧，呼吸间略带醺意：“今夜良辰美景，甚好。”

宋丞虽说比她程度稍轻，脑子却也不太清灵，反应慢着半拍，等陆启瞳转过脸看他，他才含糊的应了一声。

陆启瞳闻言撇嘴，嗔道：“侯爷连我说的什么…怕是都没听清，就胡乱答应。”

酒意笼罩思绪，金贵的宋姓闷葫芦被桃花酿豁开一个口子，难得直言：“那，有劳二小姐再说一回？”

二小姐的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起了捉弄的心思。

夜风裹挟了山间的凉意，丝丝缕缕透进院墙，酒香阵被冲得浅了几分，只听陆启瞳轻轻一笑，撑着石桌光滑的边沿，得寸进尺的凑近他，低吟道：“花开堪折直须折[2]，侯爷花容月貌，我要摘来瞧瞧。”

那距离只拉近了一瞬，一切仿佛幻觉般，再回过神来，陆启瞳已经回到原位，扬声：“这回可听清了？”

听清了，再也不能更清楚。

宋丞呼吸乱了两节。

还有顺带听清的，自心脉而出，一股股毫无章法的心悸，那声音越来越大，如同一只困兽撕咬牢笼，头破血流却势头更盛，妄图喧宾夺主般一跃而出，侵占他的理智。

宋丞低下头，一时不查，险些被这陌生的情绪牵着鼻子走，直到被拍了一下，灵魂回窍，他才如走出梦魇般一个激灵，茫然地抬头看着陆启瞳。

她如同一记灵丹妙药，将那猛兽一掌拍回晦暗的角落，再无余力叫嚣，只剩下被挫弯的精铁龙骨和一地狼藉，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侯爷不擅喝酒，可是叫桃花酿摧着了？”

不，再来十坛，也不比二小姐一句诨话来的摧人。

宋丞收拾好情绪，哑声道：“如此，酒也喝了，夜也深了，下山罢。”

说完，意欲先走，却叫陆启瞳拉住袖子。

所谓不叫人一见就想下跪的衣服，不过是件少了纹样配饰的玄袍，料子还是一等一的好，虽说崇仁帝晚上睡觉都惦记着靖宁侯造反，面上的君臣情谊却还是做足了，起码吃穿用住上没短了宋丞的，顶天就是让他当个没脑子的傀儡。

衣料滑手，陆启瞳紧紧手指，堪堪拢住一个角，极轻的力道却足以拦住宋丞。

“侯爷，尽兴没有？”

那黑鬃的巨兽撩开眼皮，赤金的竖瞳露出凶芒。

“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