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小凳子是蓝花楹坐在千芳楼大门口嗑瓜子用的,这会儿被陆启瞳弃置一旁,踞在过道里吹穿堂风。
“其实我今日也不只是来道歉的。”陆启瞳绞着手指,“想必侯爷也听说了,姐姐那日同谭明坤恩断义绝的事。”
宋丞应声。
“我本来是想跟侯爷分享这个喜讯的,但是我想起那日又惹你不快了,就只能去千芳楼……偶遇侯爷。”
陆启瞳本想抬头看看宋丞的脸色,却不经意捕捉到靖宁侯那人前十分稀罕的笑容,一时有些羞愤:“侯爷又取笑我!”
宋丞压下唇角,正色道:“你看错了,本侯从不轻浮。”
陆启瞳看他睁眼说瞎话,欲言又止,心道罢了罢了,横竖站的这块地都姓宋,靖宁侯自然是怎么说都有理。
“花楹说侯爷一早就进宫,我原以为今天又见不着了。”
说到进宫,宋丞的面色忽然深沉下来,厅里的热度都降了些。
“但我转念一想,有些事情拖不得,就比如道歉,一天不解决是个心结,还有回旋的余地,久了便是个疙瘩,除不去化不开,剜掉是会疼的,这可不行。”
宋丞抬眼,只听她继续道:“花楹和我说过,侯爷朋友不多,我觉得我怎么也能算上半个,尽管侯爷会嫌我话多烦人,这无妨,不待见我的人海了去,这点承受能力,本小姐还是有的!”
陆启瞳无论在哪里,身上总有一股十分特殊的气质,就好像天塌下来也不用担心,这些在她面前这都不算什么。
宋丞收回视线,心绪搅成一团乱麻,他蓦然有些害怕,如果自己真的下决心要那么做,甚至将她当作满足私心的借口,有朝一日被陆启瞳知道了,他还能继续留下这半个朋友吗?
这个问题过于矛盾,因果头尾都是一个人,中间掺杂着他那见不得人的想法,荒谬却又可悲。
陆启瞳见宋丞又不吭声,便知道靖宁侯又钻进某个牛角尖走不出来,这时候说多少都不如一杯酒好使,话都在酒里,过了喉落了肚,千万般的浓愁淡绪都化在里头,消散在迷离中,比她磨破嘴皮子好使多了。
思及此,她拽起宋丞的袖子,口吻有些命令式:“你去换一件轻快衣服,别叫人一看就想下跪便成,换好了本小姐带你去尝尝城东老陈的桃花酿去。”
怎么又是喝酒?
宋丞才想拒绝她,只见陆启瞳眉心一蹙,不容置喙道:“上回劳你帮我撑场子,你不干,现在叫你去喝酒,总行了吧,你别驳我面子啊,这次不去,可就没有下次了。”
靖宁侯经过好一番自己吓自己,现在听不得没有下回这种话,闻言只能先去换了他那身端方锦袍,旁的过后再议。
陆启瞳看到宋丞那身转眼就能汇入人群的行头,颇为满意,一抬头,侯爷那张俊逸的脸又是熠熠生辉,混在鱼目里也是颗会发光的珠子,她左看右看,对着宋丞招招手。
宋丞不解:“何事?”
陆启瞳:“你低低头。”
宋丞依言低头,奈何少时个子抽条得太好,跟二小姐还是差了一节,只能难为陆启瞳踮脚,从宋丞松松绾起的发髻里抽出两缕头发,遮在颊边。
她的手不经意间蹭过宋丞的耳尖,留下一线温热,烫红了靖宁侯那不常见天日的冷白皮。
宋丞的黑眸沉了沉,呼吸错开一拍,自耳廓发源的酥痒透进心中的某处,犹如一颗扔进湖畔的花卵石,激起三两弧涟漪,随着一声清灵,没入其中。
改造完成后,陆启瞳眨眨眼,道:“如此虽说是好多了,但也只能防一防没见过侯爷的人,若是像我这种,早就将侯爷的眉眼轮廓记得清清楚楚的,会起到反效果,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宋丞喉结动了一下,直觉二小姐下一句即将语出惊人,还没等他阻止,只见陆启瞳眼中精光一闪。
“啊对,犹抱琵琶半遮面!”
宋丞怒而疾走。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
城东的酒,城西的绣,是京城的两绝,前者是陈钟的桃花源,后者是傅江的牵丝斋。
桃花源原来是前朝的皇家猎场,因大齐的第一任国师在秋猎的时候摔了一跤,断言此地风水不好,皇上只好新建猎场,这块地方渐渐秃成一座荒山头。
后来被京城四大家中的陈家盘下来,信手乱种了不少绿植,等后人想起还有这么个不动产的时候,满山的树已是亭亭如盖,因曲径通幽,又数步便柳暗花明,故起名桃花源,行的是酿酒生意。
不过,桃花源不同于别的酒家,这里是身份准入制度,新面孔来问酒得有个老熟客领着,否则别说酒香,就是大门都摸不着,但对于陆启瞳这种恨不得尝尽天下美酒的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说起来,给她引路的还是那个嗜酒如命的外公傅江。
桃花源只有门框门槛,门扇是左右四个身着蓝色短打的年轻人,一见两人远远走来,其中一个上前两步,问道:“可是陆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