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她拉住靖宁侯宽大的袖摆,轻轻摇了两下,眼中亮着两点莹光,梨涡一陷,喊了一声:“侯爷行行好。”
宋丞没跟孩子相处过,想来奶娃娃撒娇也不过如此,这换到个小姑娘身上就更让他束手无策,堂堂靖宁侯登时有些窘迫,却不知如何拒绝,只能别过脸,随手将花插进陆启瞳的发髻中,向前走去,企图用这种方式蒙混过关。
这是默许了!
陆启瞳甚至花都没拿下来,快步追上他,一边走一边道:“侯爷你别走那么快!我知道哪家好喝,保管你喝一回就忘不了。”
宋丞走在前头,唇边噙着一抹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笑意。。
——
“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就是一首情诗罢了,有什么好让姐姐记挂的。”
陆启瞳抱着酒坛,靠在椅背上,沁了酒劲儿的声线有些含混,带着细微的鼻音,娇憨可人。
她酒量不算差,一坛下去头脑还算清醒,宋丞则小口酌茶,丝毫没有加入酒局的意思。
“虽然我和秦玦交集不多,但三皇子一向风评不错,再不济,总归比谭明坤好。”
宋丞闻言,说了今晚酒桌上的第一句话。
“你很想,让你姐姐嫁入皇家?”
陆启瞳反应能力稍微有些下降,忖了一会儿,笑道:“也不是,若与姐姐定亲的是个寻常人家的好儿郎,只要对姐姐好,我也没有二话,想必父亲也是如此。”
她猛灌几口,前襟都洇湿了一块,也不在意,抹抹唇边的酒液,继续道:“尚书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塞上百十个下人便要转不开身,对于两个半大的孩子,却是空旷得很。”
陆启瞳眼前似乎罩了一层雾气,目光无神,像是在透过虚空看着什么。
“娘亲走得早,爹爹又天南海北的跑,我长这么大,日夜与我相伴的只有姐姐,日后她出嫁了,总不希望她的夫君还不比我待她上心,那还不如留在家里逍遥快活,做一辈子的尚书千金呢。”
夜风卷来初夏的微燥,将沾了酒色的脸颊扑得更艳了些,在灯影斑驳下,像一面粉荷的花苞。
“姐姐追了谭明坤多少年,这件事我就想了多少年。”
宋丞看着眼神有些迷离的陆启瞳,知道这话恐怕有一半是没过脑子,顺口就说,起身想从她手里拿过酒坛,温声道:“你醉了,我送你回府。”
谁知陆启瞳劲儿还不小,这一抽愣是没拿走,抱的更紧了,她一瘪嘴,哼唧道:“你是不是不赞成我的话?”
宋丞不愿跟醉鬼讲道理,顺从道:“你说得都对,只是夜色重了,再不回去,陆大人恐怕要追着我讨人。”
“你说……”陆启瞳拿出当年揍人的架势,揪住靖宁侯外袍的领子,逼得宋丞俯身低头。
两人离得极近,宋丞嗅着了糯米酒的香味,心中升起一丝异样。
他正打算耐心听完陆二小姐最后一句醉话,谁料陆启瞳一个酒嗝上来,只来得及推开他,转身呕出胃内容来。
宋丞:“……”
他算是开了眼,一个叫他出来喝酒的,把自己给喝吐了。
宋丞叫来小二,要了一碗温水和湿布,待陆启瞳缓过劲而来递给她。
陆启瞳收拾完自己,说出来的第一句话是:“侯爷你别笑话我,我平日酒量……确实不差,今天是个意外,许是喝猛了。”
宋丞想破头也没明白,陆启瞳为什么要和他解释这个。
他沉声,头一次多嘴管起侯府以外的人:“你以后少跟蓝花楹喝酒,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俩一吐吐一双,晕了都没人知道。”
“嗐,没什么大事,我……”
宋丞看她这不在乎的态度,无端有些来气,出声打断她:“你每次心里不舒服,都要喝酒?”
“也不是,酒虽然是好东西,但不能天天喝啊,那跟醉生梦死有什么区别,要误事的。”
宋丞没回话,眼见陆启瞳清醒了不少,放下手里的东西,整理好衣服,居高临下地冲她伸出手,道:“起来,我送你回去。”
陆启瞳却道:“我不想回去。”
“你要是在这坐一夜,只怕还没护住陆启鸣,自己先倒下了。”
“侯爷。”她仰头,双目与宋丞对上,红唇一张一合,“你就没有不想回侯府的时候吗?”
宋丞一愣,眼神移向别处:“没有。”
城里过了最繁华的时候,街上还有零星几家酒馆客栈点着灯,没了喧闹的烟火气,纵使天子脚下,也不过是一片荒芜。
半天没听着陆启瞳的动静,宋丞回神,低头却见看见两行清泪。
他有些手足无措,半天没说出句像样的话。
“侯爷骗我。”
话闸子一开,却是带着哭腔,陆启瞳抽泣两声,呜咽道:“爹爹从小告诉我,别人说话要是不敢看你的眼睛,便是在说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侯爷明明也不想回家,为何要强求我?”
宋丞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跟我不一样,你有家。”
侯府虽大,却不是他的安身之所。
他的声音极轻,与那声叹息一起,被掩盖在女子深夜的脆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