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收起自己的大荷包，背在肩上，闻言笑道：“不劳大小姐，奴婢回去还要和桃姐姐敲定样式，争取早些做出来。奴婢记着二小姐前几日刚带了千芳楼的掌柜来过绣房，等她回来，大小姐知会她一声，寻个空闲自己去绣房量吧。”

云锦虽说是牵丝斋的绣娘，但在京城里地位却不低，后妃们的衣裳基本都是出自这些绣娘之手，平日里往来的也都是名门望族的闺秀，若朝中设立女官，她们当仁不让。

陆启鸣将差人做好的点心包好，递给云锦随行的婢女。

“哎，你看奴婢这个记性，差点给忘了，桃姐姐临走时还吩咐奴婢，等小姐们得空回府看看。”

这个府指的是傅府，京城第一纺牵丝斋的主子，傅江的府邸，也是姐妹俩的母家。

她语重心长道：“老爷那个性格您也知道，自己就是在院子里拿木头刻小人散个念想，都不愿意拉下脸说想你们，那日桃姐姐提了一嘴，还要生气。”

陆启鸣应下，说改天逮住陆启瞳一定去。

还没等上门，自去年就下了江南的陆仁青，总算忙活完了他的差事，一路没歇，快马加鞭，带着一堆土特产，天不亮就进了京城。先是进宫面圣，龙心大悦，土特产后头又增了一车赏赐，等他大包小提着回到尚书府，已经过了晌午。

陆仁青是个地道的北方人，虽说一年里头总有那么几个月得南下，这么些年却还是不习惯水乡的潮湿，看着自己那木纹有些裂口的门框，陆尚书竟然舒心不少。

晚膳之前，陆启瞳准时回家，还没等下马车，就看到尚书府那朱漆大门前站了个身材干瘦，长手长脚的中年人，身着一袭有些泛旧的蓝色长袍，远远看着她。

陆启瞳眼眶有些湿。

她娘傅宣绫走得早，陆仁青又是个舍小家顾大家的好官，姐妹俩自小是吃穿不愁，却鲜少有人陪伴。尽管差着两岁，陆启鸣的性子比起陆启瞳却要软些，身量长得晚不说，至今也没高过陆启瞳，陆启瞳索性就接过了许多长姐的责任。

但小时候的陆启瞳也不过是个凶一些的奶娃娃，磕着碰着也要喊疼，而这些软话，只有在陆仁青没有公差的时候才能说，还不敢说多，怕叫父亲担心。

她记得还上女学那会儿，谭明坤这尊大佛就已经挡在了陆启鸣前途光明的情路上。姐姐烫肿了胳膊做的点心，叫他狠心扔在地上，连半句歉意也没；姐姐一笔一划手抄的诗集，叫他拿去信笔涂鸦，一页一页画了王八。

诸如此类，罄竹难书，最叫人愤恨的是，尽管谭明坤从头到脚写满了拒绝，却从来不肯当着陆启鸣面，亲口说一句不喜欢。

陆启瞳年少轻狂，脾气也不如陆启鸣好，早早便看不顺眼谭明坤，碍于姐姐的面子一直忍着，直到有一天实在受不住，翻了国子监的墙头，薅住谭明坤的领子，将人揍得鼻青脸肿，最后还是陆启鸣一边哭着一边拉她的袖子，让她住手。

因为这事，陆仁青被罚俸半年，闭门教女，她则要将四书抄上百遍，以示思过。

本以为闯了祸，她那一向没什么脾气的父亲这回该大发雷霆，谁知道陆尚书乐得清闲，安排好公务后，成天抓着小女儿和泥玩，半年下来，四书一遍都没抄完，倒是学了一肚子修路修桥的本事。

这是陆启瞳少时最快乐的日子。

马车停在尚书府门口，她跳下车，快步走近陆仁青，甜声道：“爹爹几时回来的，怎么都不早给家里写封信？女儿可好差人给爹爹接风洗尘。”

陆仁青伸手点点她的脑门，胡子一横，佯怒：“整日疯出去玩，就是有信你也看不着。”

陆启瞳捂住额头，撅嘴：“爹爹作甚还要弹我脑门，我都是大姑娘了！”

“大姑娘？”陆仁青挑眉，轻轻一笑：“你姐姐都还没说自己是大姑娘，你倒是鬼精灵。”

两人有说有笑的进门，陆启鸣已经在前厅等着，这是尚书府一顿难得的团圆饭。

陆仁青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三人又都不是风卷残云的进食速度，免不了要闲聊几句。

只不过这次的内容却不算轻松。

“启鸣，今早我进宫述职，皇上还特地提了你。”

此言一出，姐妹二人俱是停下筷子，陆启鸣直接将筷子放下，站起来福福身，回道：“启鸣知错。”

陆仁青见状皱眉，也搁下筷子。

“怎么一年没见，这么拘谨了，我还没说是什么事，你先知道了？”他叹了口气，“这事怪我，宣绫早早去了，我能给你们姐妹的时间太少了，叫你们吃苦头了。”

陆启鸣低着头，不肯吭声。

“群芳宴的事我已经听管家说了，我虽然不晓得为什么靖宁侯也掺和进来，但听说你已经拒绝，皇上那边也得了风声，就算是过去了。不过启鸣，你确实到了该婚嫁的年纪，爹爹还是得说句你一直不爱听的话。”

陆启瞳心叫不好。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大女儿的神情，无奈道：“谭公子确实一表人才，但你也知道，贤妃娘娘和你娘是手帕交，这门亲事打你还在肚子里就有了影，皇上的意思是择个好日子，就为三皇子和你赐婚。”

一声脆响，陆启鸣的碗掉在了地上，她的手微微颤抖，不敢直视陆仁青。

陆启瞳见状上前扶住陆启鸣，对陆仁青道：“爹爹，此事还不急，咱们改日再议。”

说罢扶着陆启鸣行个礼，带她离开前厅。

陆仁青对着一桌残羹冷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轻声的呢喃：“宣绫啊，我终究是亏欠了女儿们太多，饭都不能让她们吃好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