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眠平静地等待着任由她把话说完,倒也不挣扎:“在岐州时事出有因,做不得数,在下到底不是郡主的亲弟弟,还望郡主不要像待世子那样对待在下。”
“哦?”孟闻缇闻言乐不可支:“听你这话的意思,在岐州那样对我,并非把我当作阿姐般关切,那小郎君是不是也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季眠的耳朵被太阳晒得发红,他终于使力挣脱孟闻缇的束缚,后退半步之后垂目:“郡主慎言。”
她手中一松,看着略显拘谨的季眠,突然就撑不住开始无声地笑起来,一开始只是双肩不停地抖动,后来她直接笑得弯下腰蹲在地上。
孟闻缇抹着眼角溢出来的眼泪,声音都在打颤:“季小郎君,我一早便说过,你这小孩总是那么无趣,可总归……能使我这样欢喜。”
季眠轻轻叹一口气:“郡主……”
她整理好心情,重新站起来,正欲继续领着季眠走出景昭侯府的后院,却在直起身子的那一瞬间看见从对面朝她走来的景昭侯,跟在他身后的是下人口中杜家的公子。
杜曜云也注意到她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仿佛要从她胸腔内跳出来才罢休。
杜曜云朝她和煦一笑,她突然感觉有些不适,好似昨日春水的寒凉又漫延过她的身体,以至于她没有多想,连声招呼都未打就转身提裙跑开,让季眠都措手不及。
素色的衣裙淹没在层层绿意中,孟闻缇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哪一次会像今日这样狼狈,众目睽睽之下落荒而逃。
她跑得很快,路边枝条划破了柔软的裙摆而不自知,直到她感觉逃离了那一道灼人的视线才止住脚步抬头环望,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跑到了她和季眠初遇那日攀上的假山前。
她摸了摸脸,指尖意外地沾满泪渍。
她有些绝望地捂住双眼,眼睛却像是忽然间干涸了一般,再也挤不出半点眼泪。她巴巴地放下双手,靠着假山坐下,努力仰着头朝面前的院墙望去——这是她曾以为阻隔了她自由的障碍。
可墙的另一边,不是她向往的繁华街市,而是沉默少言的少年郎。
忘了坐了多久,直到天空都变得不那么清明,孟闻缇才听到假山前传来的低哑声音。
她一惊,猛然回头,就见季眠单手撑着假山的景观石绕到她面前。
住在墙另一边的少年此时身穿白衣,额头上冒着薄汗,说话间都带着细微喘息,许是因为找她在府里跑了不少路。
她突然有些内疚。
季眠好像并不熟悉景昭侯府啊。
她尴尬地笑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异样:“季小郎君,你还没有离开?”
他点头:“是郡主说送在下出府,可郡主却在路上突然跑了。”
“……”
季眠没有理会她的无言以对,见她坐在地上,索性也撩袍蹲下来与她平视,一双透亮的眼睛仿佛已然看透了一切:“郡主讨厌杜公子。”
这不是个问句。
孟闻缇一滞,随后开始认真地回望他。
少年双眸清澈,带着洞悉万物的神力。
她收起笑意,一字一顿道:“季眠,聪明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她见少年陷入沉默,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不上讨厌,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比起这个,她倒是想起一件事情,又扬起笑问道:“你知道我最喜欢扶桑花吗?”
季眠眼睫微颤,又垂下眸子:“在下不知。”
他鬓边有晶莹的汗珠,领口也被汗水浸湿,因为离得近,他身上的墨香感觉愈发浓重了,叫她忍不住抬手去抚他的鬓发。
少年不可察觉地躲过她的手,她见状也不再坚持,默默垂下手:“因为杜曜云做过的事,说过的话,皆是他擅作主张,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所以哪怕他属意我,我也厌他,怕他。可是,如今我想知道……”
她想了一会,复开口道:“季眠,从认识你到现在,我对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也皆是我擅作主张,从未考虑过你的感受,任性至极,狂妄至极,所以哪怕我真心对你,你也会像我对杜曜云一样,厌我,怕我吗?”
季眠一怔,把孟闻缇的话在心中过千万遍,最终还是无奈回应:“第一,在下并非会怕郡主,厌郡主;第二,郡主并非真心待我;第三,郡主若是再不起身,天黑了在下也回不去。”
孟闻缇笑了,是这两日来第一次露出的真心的舒畅顺心的笑。
既然能找到她,何故找不到出府的路?
“季小郎君,你很聪明。可你知不知,你有时说谎的技巧比我还拙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