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中原大地上出现的农民起义开始变得如火如荼之际,被搞得整日里都焦头烂额的杨广第一次感受到了大殿之上的这张龙椅并非如自己以往想象的那般好坐。
“朕该如何是好?”杨广的内心此刻正煎熬在各郡县传来的败报当中。
因各地的守军已在第一次东征高句丽时被抽调走,所以那些地方官府的手上于目前而言可以说是连一队老弱残兵都凑不齐,就更别谈什么进山“剿匪”了。
暂且能保住各处城池不失已属不易的各级官吏们皆指望着皇上在接到告急文书之后,可以于第一时间给他们派去弹压之兵,否则,还真就扛不下去了。只是,他们哪里知道,皇帝陛下当前也已捉襟见肘,倒不是钱粮的问题,而是无军可派。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我不说,想必大家都能猜得到吧,那些士卒和民夫不是死在了高句丽,便是陷在了高句丽,几十上百万呐,说没就没了,而且均还是些精壮劳动力。
其实,自打回到东都紫微宫中的那一刻起,杨广的痛苦就没有停歇过。只因出征前的豪言壮语尚言犹在耳,尚在洛阳城的上空继续盘桓之际,无情的败绩却已把自己给拉下了神坛,还遑论什么文治武功,仅此一项即足以将一切打回原形。想当年刚进洛阳宫时,他曾指着北魏以来残缺的楼台殿宇对萧皇后说道:“朕绝不做那孝文帝拓跋宏,尽管他的汉化改革很成功,但也正因为这,剽悍的鲜卑民族便从此失去了在马背上征战四方的勇气和志向。”萧皇后听了,当时还评论道:“孝文帝文治第一,武功最末……但愿吾皇的治国业绩能在将来举世无双。”说罢,她还两手合十着默默祝祷了一番。
……
当下的杨广不愿也不敢去回想这一幕,只缘于那时的每一个细节都会让目前的他尴尬万分。再说,他本身亦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就想听到溢美之辞可说是从其当晋王之初便已开始养成的毛病了。
“下一步该怎么办?是将东征高句丽的大业继续下去?还是……”杨广半躺在卧榻之上长吁短叹着琢磨道,“不然……朕的这张面子能搁得下?”
“狗奴才,为何还不给朕爬过来?”一抬眼,杨广冲站在不远处的张顺吼道。
确实乖巧,知道主子这几天气不顺的后者还真就学着狗的样儿趴在地上爬了过去。
见状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旋即,杨广忽又阴沉下脸来于叹了口气之后,说道:“朕叫你爬,你还就真爬,你倒是朕的好奴才啊!不像有的人,对朕一贯阳奉阴违,当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如今都不知道躲到哪儿去取笑朕了呢……”
“陛下多虑了,而今没有哪个不识相的敢取笑当朝的天子。”张顺趴在地上抬起头,满脸堆笑着答道,“除非是他不想活了,不对!除非是他不想让全家人活了。”
“你说,朕下一步该如何办呀?”杨广皱起眉头盯着对方问道,“难道就这样算了么?”
“怎可能拿如此重大的国事来问一个阉人呢?难不成陛下这是要考验我?”张顺于心里飞快盘算着对方问话的同时,又迅速分析起了刚才捕获到的关于皇帝的每一个神情和说话的语气及细节。对于一个长期服侍君王的人来说,且这个君王还经常喜怒无常,谨言慎行是必须的,时时揣摩其意图也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哪天不小心弄丢了吃饭的家伙什儿尚不知道系怎么一回事,如此,难道不啻算是真正的糊涂透顶了吗?
“陛下这是随口问问呢,还是想借我的脑袋来出出气呀?敲一敲倒还没什么,可要是万一砍了,这不就装不还原了么?”越想心里越发毛,于是,张顺遂半晌儿都没有敢接过杨广的话头来作答。
“狗奴才,你倒是说说看呐!”杨广把眼一横道,“平时鬼主意不是挺多的吗?今日却如何哑巴了呢?”
听到如此问,依照往常积累的“宝贵”经验,张顺立刻就判断出皇上这并不是想等他说出答案之后再借口“宦官干政”来整治他所耍的伎俩。但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决意要直接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先甩给了别人了事。
“陛下如何就忘了那年和卢老国师的约定呢?当时不是说过若遇上什么疑难之事,则可派人去找他吗?”其实,张顺这是多虑了,杨广现在虽说心情不好,但他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排遣郁闷,因此,今日的这一问也只不过是其惯常的心血来潮的举动之一罢了。
“哎呀呀!”
“腾”地一下从卧榻上坐起来的杨广犹如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使劲儿拍着脑门儿的同时,惊叫道,“狗奴才,你这才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呐!朕如何就把这茬儿给搞忘了呢?亏你还记着当年之事哟!”
看到其喜出望外的样子,张顺知道已经万事大吉了,于是,在把那颗悬着的心重新揣回到怀里之后,装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来便问道:“陛下,是否眼下就派人去请教卢老国师啊?”
“不!”一指殿门,杨广急不可耐地吩咐张顺道,“快,你快去宣杨伯真!朕要派他亲自去请他的恩师卢老爱卿到东都来!”
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出了寝殿的张顺心想:“总算是又过了一关,亏得老奴我机智,想起了卢老大人那尊菩萨,要不然,这大家以后的日子可就别想都过安生了。”
看着身旁那些冲他毕恭毕敬行礼的宫人,张顺虽有点儿得意,但心中仍不忘暗骂道:“若不是你祖宗我摸透了万岁爷的脾气,则你一个两个的怕就惨了哟!”想到此处,他不自觉地就小声哼出了两句小曲来。不过,若真论起此人来的话,倒还算有两把刷子吧,否则,也不可能安安全全地给杨广当那个把脑袋随时别在裤腰带上的大内总管到今天了,而且更如当下这般地邀宠不断,并成为皇帝身边时时刻刻都不可或缺的“有用”之人,大家说是不是呢?
……
不出半个时辰,张顺即从值房宣来了杨令源。山呼万岁过后,在听杨广说要派他去五台山请出恩师卢太翼时,杨令源竟于瞬间感到了欣喜无比。为何?这是因为自打回到京城便找不着回五台山的机会了,本以为写封信去即能跟老师解释清楚,但让他有些始料不及的是连续去的两封居然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了回音。于是,“或许是由于自己的爽约而让老师生气了”的猜测遂使其内心当中始终都存有一种隐隐的忐忑不安之感。
“这下好了,终于可以去跟老师当面解释了。”想到此处,杨令源即恨不得于背部立刻插上一对翅膀而飞回到五台山中去。
接着,欣然接受了皇命的他当天就出宫并返回家中向叔父杨汪道了别。
……
翌日一大早,骑上“夜行龙驹”的杨令源便朝着五台山的方向快马加鞭,一骑绝尘而去了……
不出十日即来到了五台山的脚下,将马寄养在山下的寺庙中,趁着天色尚早,他独自一人沿着熟悉的山道一溜烟儿就登了上去。
……
抵达草庵时天已然黑尽了,那不,拍了好一阵的院门,他方才听到其间传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询问道:“这到底是谁在敲门呐?”
因听出了是郁垒师兄,所以杨令源便赶紧回答道:“师兄,是我伯真呀!”
“原是伯真师弟回来了啊?你且等等,我这便来了!”听清了话的对方也立马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