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挪到她的腰身上,“后来我遇见了姑姑,姑姑亲手给我做漂亮的衣裳,做好吃的饭菜。在我夜里被噩梦吓醒的时候,是姑姑把我抱在怀里安慰我。在我被人排挤刁难,甚至是攀咬诬陷的时候,是姑姑护在我身前。我一直在想,母亲就是这样的吧。”
薛浣轻轻推开她,拖着双脚朝外走了几步,转身道:“可我真是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居然会给自己的公主下毒。”
泠月温婉的笑容还挂在唇边,脸却已经白了,她厉声叱责:“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让人听见了,可是了不得。”
“您为了给我取安神香,和簟秋姑姑起冲突的时候,我是真的感动,您这样关心我,担心我半夜再被噩梦惊醒。”
薛浣吐了口气,“您的确是担心我半夜再被噩梦惊醒,可却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半夜偷偷出门去见铎禄,对吗?”
泠月腾得从床上坐起来,“再胡说八道,我可要生气了!”
薛浣打开柜子,从角落里拿出一只包袱,放到桌上打开,“姑姑,你该识得此物吧。”
那只红彤彤的汤婆子,在昏暗的灯光下,不再那样温暖喜庆,却散发着一种莫名的诡异感。
“这只汤婆子,用了三层布料,夹在里边的那一层,是用重剂朱砂染成的,朱砂,本是清心安神的良药,却忌火煅,忌沸水,忌过量,否则,便会成为足以杀人的毒物。”
泠月嘴唇微张,说不出话来。
“开始的时候,我是从簟秋姑姑入手的,毕竟公主入口的药食,都是她张罗的。
“但我觉得应该不会是她,因为这实在是太明目张胆了,如果出了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她。后来从她房中搜出水银,这让我确定不是她做的。
“我一直认为,凶手是在簟秋不注意的时候,将毒药投入饭食中。可是,簟秋对饭食慎之又慎,从来都是亲力亲为,绝不让任何人插手,在饭食中下毒的可能微乎其微。
“那么再找找别的途径,必须是公主经常接触,却又只有她一人能接触的。是什么呢?
“少言懒动,精神萎靡,这是病人的常态,但如果是药物所致呢?什么药物,不用入口,就可以在体中缓缓累积,悄无声息地毒害人呢?
“跟丁医官商讨一番后,我拆开了公主不离手的汤婆子,果然发现了蹊跷。
“除此之外,公主所有的被褥里,都有用重剂朱砂染过的布料丝线,而这些东西,全都出自一人之手,那就是有一手精湛绣艺的泠月姑姑。”
“可是你不会无缘无故毒害公主,而且,这么多的朱砂,也不是能够轻易得来的,必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的。
“我们去野外采蕈子的那日,铎禄为什么会碰巧出现在那里,我原认为这里有铎禄的眼线,现在看来,原因很明显了。”
泠月拔腿就往帐外跑,一掀帘子,却僵在当场。
“她怀疑你的时候,我一口就驳回了,我根本不相信,你会背叛我。”
可贺敦被簟秋搀扶着,她的眼睛很久都没有这样明亮有神了。
她一步一步往前走,泠月被逼着后退,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正要上前抱住她的腿,被簟秋一脚踹开。
“公主,是铎禄逼我的,奴婢若不照做,他就要了奴婢的命啊!”
“要你的命?”可贺敦语声低微地重复着这句话,“他这么容易就能动我身边的人,那么奥云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
“求求您,看在我一路从京城跟着您到赤勒,这么些年一直伺候您的份儿上,您就饶了我吧!”
可贺敦痛心疾首道:“你怎会这般糊涂!你觉得,毒死我以后,他会留你这个把柄吗?”
薛浣走过来,望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泠月,“我想,这些泠月姑姑应该都明白,但是,他允了你无法拒绝的好处,我猜想,他应该是答应你,事成之后,派人送你回中原。”
泠月霍然抬眼望她,啜泣声顿时消弭在喉中。
“看您的样子,我猜对了。”
可贺敦冷冷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狼心狗肺?”泠月一改那卑微乞怜的模样,缓缓站起身来,与可贺敦平视着,“我从十岁就做你的贴身宫女,我尽心尽力地伺候你,我十五岁的时候跟着你,背井离乡,来到赤勒和亲,十几年,我最美好最珍贵的年华,都消磨在这片蛮荒之地上,换来的,就只有这么一句吗?”
她笑了起来,泪水一串一串从眼眶里跌落,“公主!宣城长公主!您是先皇的女儿,今上的亲妹,您生来就是金枝玉叶,您尊贵无比,而我们这些下贱的奴婢,就只能任由主人差遣。
“您嫁到赤勒,我们也要跟着您。百姓称颂您深明大义、舍身为国,史书也会记载您的丰功伟绩。可有谁会知道,我们这些蝼蚁一样的奴婢,也在这里,在对家乡的无尽思念里,一直到老,一直到死!”
毡帐里安静地能听到心跳声,没有人打断她,就连怒气冲天的簟秋,也是垂下眼帘。
泠月伸手指着簟秋,“她,不过就是膳房一个粗使奴婢,就因为您夸她饭菜做得好,她就成了尚食局的掌膳。而现在呢?好不容易有了回中原的机会,您不让我这个从小伺候你的贴身宫女去,却把机会给了她!”
可贺敦说:“你以为此去中原,是什么好差事吗?主战派必然会在半路截杀,野兽,沙匪,戈壁沙漠,艰辛无比,你生性柔弱,能受得住吗?”
“所以我就要在这里,一直到老、到死是吗!不,我要回中原,我要回去!”
泠月状若癫狂,一把推开可贺敦和簟秋,力量出奇得大,像一只脱兔一样窜了出去。
簟秋稳住可贺敦的身形,就要去追,却被她制止。
“罢了,由她去吧。”
可贺敦的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惊得她骤然转身,可没走几步便头晕眼花,只能看着薛浣一个箭步冲出去了。
月色愈发明了,惨白的银霜里,泠月孤零零地卧在漆黑的血泊中,她的胸前,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
“你身上明明没有利器的。”薛浣跪坐在她身边,“是飞刀?”
薛浣大惊,眼看侍卫已经出动去抓刺客,她又朝黑漆漆的四野望了望,才俯身问:“是谁做的?”
泠月气若游丝,却凄凉地笑着,“果然,他不会放过我。”
“是铎禄的人吗?”
她仍不回答,双目倒映着天上的吴钩,落下最后一颗泪珠。
“我终究,还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