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时候,薛浣迷迷糊糊地醒来。
“又做噩梦了?”铎禄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坐在床边,拿着丝帕帮她擦去额上的细汗。
自生病以来,薛浣的精神愈发不济,喜眠懒动。如今一觉醒来非但没有神清气爽之感,反而更觉困倦。
她瘦削了许多,原本圆润的脸儿变得尖细,几乎只剩巴掌大小,被枕间乌发一衬,更是苍白如雪。因为刚醒,一双眼里笼着薄薄的水雾,懵懵懂懂的。
铎禄只觉心上好像有一只小兔在挠,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从心脏随滚烫的血液充斥着四肢百骸,粗糙的大掌摩挲着枕上绸缎般的乌发,他的目光愈发幽深,喉结微动,缓缓朝她俯下身去。
“咳咳咳……”薛浣突然一顿猛咳,将他惊醒。他扶她坐起,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平息下来的时候,脸都咳得涨红了。
他不禁皱起眉头,命图格再去请医者来。
薛浣倚靠着床头的金丝软垫,铎禄接过侍女手中的外衫给她披上,又掖了掖被角,却听她道:“殿下还是离我远些为好,免得过了病气。”
他的手一滞,望着她的眼睛,“你是真的担心我,还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薛浣说:“我本就担了祸害的名声,如果害得您也染了病,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不必担心。”他隔着被子拍拍她,“我们赤勒男儿身子壮实得很,不像你们……”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立刻换了话题,“我还没问你,你,在这里住的还满意吗?”
他指的,自然是这顶金丝笼一样奢华的新毡帐。
“绮罗为帐,金玉为壁,满室珠辉,我有什么不满意的?”
未几,图格领了医者进来。
待那温和的医者为薛浣细细诊查后,铎禄问道:“她的病,为什么还没好。”
“这,或许是姑娘身体本就弱,病得又重,需要多养一些日子。”
铎禄明显不耐,“一些日子是多久?”
“这……小的也不好说……”
“不要以为她醒过来你就没事了,我给你三天,如果她还是这副样子,那你……”
“殿下。”薛浣用赤勒话打断了他,“别为难这位大夫了,生死听天由命,怨不得旁人。”
“胡说八道什么!”铎禄烦躁道,“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薛浣又用赤勒话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再说了,我是汉人,而这位大夫是赤勒人,医治过的也都是赤勒人,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怪不得他。”
医者灵光一闪,喜道:“姑娘说得对,姑娘是汉人,自然应当用汉人的方法治病,殿下何不去找可贺敦,请她带来的汉医为姑娘看病呢?”
刹那间,铎禄眸中寒光大盛,周身气势慑人,如一头嗜血的孤狼。
“你敢再说一遍?”
医者吓得跪倒在地,头上冷汗直冒。
“咳……咳咳咳咳!”薛浣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咳起来,几乎把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了。
“滚!”
医者如逢大赦,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毡帐。
薛浣的病情越来越重,甚则夜间咳嗽不止,难以入睡,最后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这日午间,侍从掀起毡帘,文质彬彬的丁医官端步走进来。
他忐忑了一路,可又不愿在这些人面前失了大国气度。
昨日,一向对他们冷眼相待甚至称得上仇视的铎禄王子竟破天荒地带了礼物拜访可贺敦,开门见山地请她派一个汉人医官为自己的侍妾治病。
铎禄王子得了个神女,被巫师误认为是妖孽,要烧死的时候天神显灵,这件事已经传开了。
这侍妾是谁,不言而喻。
医者仁心,不管她是不是神女,丁医官都一样治病。只是铎禄并非善类,此去颇有闯龙潭虎穴的意味。
于是,他提起十二分的小心,生怕出半点纰漏。
他垂着眼,惴惴不安地走到床前,朝铎禄行礼。
意料之中的,他只是用鼻子“嗯”了一声,就往一旁侧开身。
倒是床上半躺着的那女子说了一句,“有劳先生了。”
这声音虚弱无力,但很是酥甜婉转,令他惊讶的是,说的竟是一口流利的吴侬软语。
他抬眼看去,这女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娇小玲珑,眉目如画,柔媚婉约,眞黑的长发披散,更衬得脸孔白如霜雪,眉心微颦,泪光点点,活脱脱一个病西施。
之前有人说那神女似乎是汉人,可他们根本不信,毕竟铎禄对汉人的排斥,是有目共睹的。
可若是这般天人之貌,楚楚姿态,倒也不足为怪。
“小娘子言重了。”他忍不住问道,“您是汉人?”
“您说的不岔,我本是汉人,被……”
铎禄冷冷打断:“看病就看病,别说没用的。”
“殿下,你找这位先生来,不就是因为我是汉人,要用汉人的法子治病吗?再说医者看病,询问籍贯背景乃必不可少,因地制宜,才能药到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