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午后,大巫师来到了铎禄的大帐。
赤勒人信巫,巫师是沟通天神腾格里与凡人的使者,他的话是传达神的旨意。大巫师在赤勒具有很高的地位,纵使是大可汗,也要敬他三分。
拔汉木告诉薛浣,大巫师称自己感受到有灾星降临草原,铎禄的大帐上空邪气冲天,所以前来作法驱魔。
此事非同小可,就连俄日敦,也快马加鞭地从娘家赶回来了。
宽敞的毡帐内,巫师披头散发,身着霞衣,手持刻满符咒的神鼓,腰系铜铃,兜来转去舞动着。
在场的人很多,可除去巫师,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寂静的帐中只闻清脆的铃声在回响着。
少倾,巫师的视线“蹭”得移到薛浣身上,目光凌厉得瘆人。
他围着她转来转去,嘴里喃喃念着巫语,不知转了多少圈,他突然暴喝一声,接着便浑身抽搐地倒在地上。
惊呼声此起彼伏,可没有人敢上前。巫师猛得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法器直指薛浣,高喝道:“这个女人,是妖魔变化的,会给整个草原带来灭顶之灾。”
毡帐里瞬间热闹起来了,侍婢交头接耳议论着,投向薛浣的目光或是怀疑,或是恐惧,或是憎恶。
斡哥岱对巫师郑重施礼,“腾格里的使者,尊贵的巫师,求您拯救草原上的子民吧。”
巫师冷眼望着薛浣,“这个妖孽,只有用神火焚烧,才能夺去她的法力,让她显出原形。”
拔汉木的声音都急得变了调:“尊贵的巫师,您弄错了,她真的不是妖魔,她是人,是非常善良的姑娘。”
“你们都被她变幻出的美丽皮囊迷惑了。”斡哥岱厉声说,“这种妖魔,十分擅长迷惑人心,让人甘愿成为她的奴隶。”
“可是,这件事情是不是应该先经过铎禄王子的同意。”图格皱眉望着他,“她可是殿下的女人。”
“图格,你糊涂了吗?”斡哥岱叱责他,“你难道看不出来,殿下已经被这个妖魔迷失了心智,只有除掉她,才能让殿下恢复清明。”
站在他身旁的俄日敦秀眉微蹙,欲言又止。
图格还要争辩,斡哥岱的目光诡谲而冰冷。
“图格,即便是殿下在这里,他也绝不会不顾巫师的旨意与整个草原的安危……”
郁督军山脚下,未经雕琢的石头与粗壮的树枝圈起偌大的场地,上边绑扎着彩色布条,在风中飘舞着。
高耸的旗杆上,金狼纛在风中猎猎生威,处处尽显原始而肃穆的荒凉。
祭台下,贴满符咒的桃木笼中,薛浣仰首,看着天色由明转暗,再到皓月当空。
有脚步声传来,她低下头,揉了揉酸痛的脖颈,问急匆匆跑来的拔汉木:“他们准备如何处置我?”
“巫师说,三日后是吉日,要在这里作法,用圣火烧了你。”
“三日后?”薛浣苦笑,再次望天,“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
“你别怕。”拔汉木听不懂她的话,只安慰着她,可是自己的声音也难掩恐惧,“图格已经骑快马去找殿下了,他很快就能回来救你的。”
薛浣摇头,“且不说铎禄愿不愿意救我,就算他想救我,也来不及的。”
如果来得及,他们不会任由图格去给铎禄报信的。而铎禄,也不可能为了她这个已经被“定罪”的汉女,从意义重大的祭祖仪式离开,回来开罪地位尊崇的大巫师,被草原上的子民唾弃。
见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薛浣说:“拔汉木,现在没到最后关头,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嗯。”他吸吸鼻子,“我真的很没有出息,居然还要你安慰我。”
薛浣对他挤出一个微笑,“不是没有出息,我知道,你是把我当朋友了。朋友有性命之忧,你这般并无不妥。”
他抹了一把脸,也朝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薛浣又问:“以前有过这样的事吗?”
“有过,但很少很少,我就见过一次。”
“那,主要是怎样的,你还能记得吗?”
他往旁边一指,“把人绑在这边的柴堆上,然后巫师在那边做法通灵,感受天神的旨意,然后烧……烧了……”
他说不下去了。
薛浣指着高高的祭天台,“不上在这上面做法吗?”
拔汉木摇头,“祭天台为了祭天大典才搭的,即使是巫师,平时的时候也只能在台下,不过有了祭天台,为了感受神的旨意,他应该是在祭台东边的中间作法。”
“拔汉木,你听我说,你……”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不远处,那骄傲而又明艳的女子正领着侍从朝她缓缓走来。
拔汉木也看见了她,屈身朝她行礼。
俄日敦通身上下仍是那样的华丽夺目,下巴依旧高高扬起,只是面上并无明显奚落讥讽或痛恨厌恶之色。
目光沉沉地望了薛浣片刻,她开了口,声音竟颇为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