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幼时起,铎禄就很享受别人对自己闻风丧胆的样子,无论是他的敌人,还是他的族人。
那种征服一切的快感,让他获得极大满足。
可是现在,薛浣惨白如纸的脸近在咫尺,那双漂亮的泪眼中盈满的只有恐惧与憎恶,仿佛他就是她的噩梦。
他只觉得似有一盆夹杂着冰块的冷水,朝他兜头泼下。
他感到自己似乎很愤怒,可这团怒气只是闷闷地堵在胸口,怎么也发不出来。
翌日,薛浣换上原来的衣服,将那些华贵的衣物首饰一并整理好,请铎禄归还给俄日敦。
从一大早起来,铎禄周身就被压抑与躁郁的气息笼罩着,对她也极为冷漠,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当听完她的话后,他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跟我犟得跟头牛似的,连死都不怕,让她吓成这样!”
薛浣的眼睛如一汪温润的泉水,可眉宇间却隐隐带着倔强。
“不是怕,只是,君子不强人所难,不夺人之美。”
他拂然道:“说人话!”
“这是属于王妃的东西,不是我的,我不能抢夺别人的东西。”
“她三天两头地做新衣服,我先拿来给你应应急,这有什么?大不了我再让人给她送些料子去,行了吧!”
“殿下,我记得你说过,你的东西,决不容忍他人染指分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站在王妃的立场,若是你刚刚打好一把宝刀,试都没试过,就被王妃拿去送给别的男人,你又会作何感想?”
铎禄被她这话噎住了,“你……你哪来这么多破事,不就几件衣服,我让你穿你就穿,她能怎么样?”
“殿下说得是,不过就是几件衣服,随便找侍女借着穿便是,何必如此呢?我真的不希望您为了我的这点小事和王妃生了嫌隙,夫妻离心。”
铎禄脸上的暴怒与躁乱逐渐平息下来,乌黑如墨的眼睛审视着她,“你倒是很懂事。”
这意味深长的话语又引发了薛浣内心的恐慌与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还是不对,因为很可能会落入两边都不讨好的境地。
薛浣叹了口气,垂眼道:“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不懂事怎么能行。”
那些衣服最终还是被送回去了,可是很快,额日敦就在毡帐外不远处支起火堆,将它们付之一炬。
自己的东西,就算是亲手毁了,也绝不给别人。这对夫妻的确是非常相似。
第二日俄日敦就收拾东西又跑回了娘家,而对于妻子的离开,铎禄非但没有半分挽留的意思,反而表现出如释重负的隐隐欢喜。
薛浣什么都没做,但她与那个骄傲的女子已经对立起来了。
而铎禄,似乎并没有因为薛浣无形中阻挠自己的谋划而恼怒,甚至对她愈发优待起来。
或许是为了静心养伤,他的性情平和了许多,少有大发雷霆的时候了。
其实抛去人品,薛浣还是挺佩服他的。即使是养伤期间,他也几乎隔日便要招人来议事。
除去斡哥岱,还有几个她从未见过的人。他们大多是赤勒人,也有几个看着像西域的胡人。
更多时候,他会独坐在桌案前,摊开两张地图对照勾画。
而此时,薛浣一定会隔三差五地上前端水奉茶,劝他劳逸结合。
对她的乖顺与殷勤,他显然非常满意,心情好的时候偶尔还会与她闲聊几句不着边际的话。
赤勒人不过端午节,但每年的五月八日,可汗都会率领贵族,前往金山,祭祀祖先洞穴,之后在五月中旬举行祭天仪式。
铎禄当然也要参加祭祖,临走他留了图格看守薛浣,另外拔汉木也搬过来了。
尽管薛浣对这个看上去单纯得有些过头的少年仍未彻底打消戒备,但不得不承认,或许是因着他身体里的半数汉人血脉,或许是因为他对她始终不变的友好态度,她跟他相处的时候还是比较自在的。
所以见到他的时候薛浣很高兴,立刻去拿点心倒奶茶给他喝,而这人也完全没有吃一堑长一智,仍然笑嘻嘻地吃吃喝喝,跟她谈天说地。
“奥云珠,你还想家吗?”
薛浣不知该如何应答,即使这人的确是心性纯良,也是真心助她,但她看得出来,他对于铎禄的忠诚还是凌驾于这些之上的。
“我听他们说,殿下特别宠爱你,结果把王妃都给气跑了。”
这可不就是铎禄要的效果吗?
薛浣神色黯然,面上浮现几分愧疚与伤感,“从我来了之后殿下和王妃就一直吵个不停,我还奇怪呢,原来都是因为我,让一对恩爱夫妻不和,都怪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