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薛浣不服了,“拔汉木哪里就矮了,再说他还小,过几年他没准长得比你……你的那些随从都要高。汉人就都比你们矮吗?云……远的不说,你也去了边镇州县,平心而论,你就没见到身高八尺、膀阔三亭的汉人吗?”
“是。”他唇角微勾,“我怎么偏偏就寻了你这么个矮的。”
“殿下可听过捉刀而立的故事?”
他不说话,好整以暇地望她,眼里是漫不经心的讥笑。
尽管有些窝火,可她还是娓娓道来:“东汉末年,匈奴遣使来汉,曹孟德自认为身材矮小,不足以慑服远国,于是命身材伟岸相貌俊美的崔季珪代替他接见使者,自己则拿着刀站在一旁。
“之后,孟德派人去问使者对他的看法,匈奴使者道,魏王相貌堂堂,风采儒雅,的确不同凡常,可是在旁持刀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可见英雄豪杰,未必相貌绝伦,雄伟无比。【1】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2】秤砣虽小,能压千斤;舟桨空长,终为水役。【3】”
“好,女英雄,你还是多吃点肉,别出去一阵风就把你刮跑了。”
这赤-裸裸的揶揄,想来他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薛浣也懒得理他,埋头吃饭。
他的话题又跳跃起来,“还是肥些的好,雪白的一团抱在怀里趁手。”
“你说,白雪猧儿啊?”
老天爷啊,她实在是无法想象,这人怀里抱着一只玉雪可爱的康国猧子,那是怎样一副违和而惊悚的画面。
抱头龇牙咧嘴的大灰狼还差不多。
铎禄噎了一瞬,瞪着她瞧,“你喜欢白雪猧儿?”
“不喜欢。”薛浣不假思索,“只会邀宠献媚的东西,让人生厌得很。”
“那你……”
帐外突然传来的尖利女声打断了他的话,铎禄皱起眉头,面上一派厌恶与不耐。
俄日敦又与铎禄大闹了一场。
争吵的起因,是铎禄擅自拿了她新做的衣服首饰。
而结果,是她又哭着跑了。
薛浣简直怀疑铎禄是不是故意想借俄日敦的手弄死她。如果她知道那些衣服首饰是俄日敦的,打死她都不会穿。
赤勒并不像中原那般男尊女卑,铎禄应该脱不开政治联姻。
虽说他这般高傲冷酷的性子,不像是会与发妻举案齐眉之人,但俄日敦美丽高贵,想来又是家世显赫,即使不能相敬如宾,也不至于对她如此冷淡,甚至可以说是不敬了。
细细想来,从铎禄带她回来的第一天起,就为了她不断与俄日敦起冲突。
他看上去待自己极好,在她失踪后亲自去找了她整整一夜,只让她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给她安排精致的吃住,甚至拿正妻的衣物给她穿。
这导致的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俄日敦对她心存芥蒂,渐渐萌生杀之而后快的恨意。
多日来的疑问似乎有了答案。
可是,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呢?他孤身涉险将她从狼嘴里救下,千里迢迢把自己带来牙帐,就为了让王妃弄死自己?
这也太荒谬了!
铎禄的目的不在她薛浣身上,那么是在王妃身上?
难道他是想寻个由头……
不,这理由还是太单薄了,就算是再受宠,也不过是区区一个汉人婢妾,要撼动出身高贵的王妃……
“你给我生几个孩子,不就有亲人了吗?”
这才是铎禄真正的目的!
恐惧盈满她的内心,史书上的寥寥几笔,都是曾经血淋淋发生过的事情。
而这个男人,心狠手辣,残忍之至,从来都没有把人命放在眼里,包括孩子,甚至是包括……
“奥云珠!奥云珠!醒醒!”
灰黄的灯光下,铎禄襟口半开,腰带拖垂,半坐在榻旁,又拍又喊地把她从噩梦里唤了回来。
岂料她一睁眼就跟见了鬼似的,“腾”得坐起身抓着被子朝后躲,小小的一团蜷缩在一起,被汗水濡湿的发丝紧贴在莹白的额头上,身子微微地抖。
铎禄的声音是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温和,“是我。”
她不说话,也不看他,脸儿半埋在被子里。
“害怕的话,跟我去床上睡吧。”
她的身子一震,陡然抬头望他,如同冰天雪地里被猎人发现的幼兽。
“不!我不要!”她似乎陷入巨大的恐慌当中,眼看要跌下榻去,铎禄及时把她按住,与她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