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这不挺好的吗？我若是打鼾或者磨牙吵到了您，您一个不高兴又打我一巴掌，踹我一脚，或者直接掐死我怎么办？”

这话不知又怎么惹着他了，他的脸色立时变得难看，青中泛着白，不过没有冲她发火，只是扭过头去。

须臾，他又回过头来望她，“你别忘了，你捅了我一刀，差点要了我的命，还毁了我在灵州的苦心布局，换了别人，他现在已经是生不如死了。”

“那你为什么饶了我？”

他微怔，脸上又现烦躁，“我做事情，不需要理由。”

赤勒建牙帐于郁督军山下，东有平野，北依嗢昆水，南四五百里至浑义河。

这里是一片丰美草原，水土沃润，林树扶疏，杂花若绮，骏马奔驰，牧人驱赶着羊群，嘹亮的歌声回荡在空旷的蓝天下。

“你是不是以为，赤勒是一片蛮荒之地，而我们，是一群野蛮人？”

薛浣将视线从窗外挪到他身上，绵里藏针。

“我以为，以殿下之尊贵，不远万里涉险中原，苦心筹谋，必是为形势所迫无奈之举。着实没有想到，原来赤勒本身竟是如此得天独厚、物资丰饶的宝地。”

铎禄似乎没有感受到她话里的刺儿，指着远处的羊群，对她道：“去年这个时候，这里的羊群远不止这些，从这里，到金山，牛羊骏马遍满山谷。

“可是去年冬天，大雪成灾，无数的牲畜都被冻死，部民离散，动荡不安，雪化了，到现在，草原上都没有好好下过一场雨。如果今年再赶上旱灾，那么就只能等着饿死，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说的真是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薛浣自知此时与他争辩百害而无一利，但心中又实在是厌恶至极，便干脆将脑袋探出窗。

牧羊人的歌声越来越近，虽然她一句都听不懂，但这粗犷的声音悠扬透亮，直教人将满腔的郁闷和憋屈都宣散出来。

这便是音律的魅力。

羊群与马车迎面而来，“咩咩”叫唤，柔软洁白的身体如雪团一般，煞是可爱。

薛浣生性-爱笑，这些日子以来，却是头一次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

歌声戛然而止，很快，薛浣便与那牧羊人打了个照面。

不过一闪而过。

很快那歌声又响起来了，不过唱的不是刚才那一首，却比刚才的声音更大，感情也热烈许多。

铎禄的脸色陡然一变，他一把将薛浣从窗户边扯回来。

薛浣瞧见他这副模样，腹诽这人还真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刚刚还好好说着话，说翻脸就翻脸。

那歌声久久不散，不断回荡在耳边。

铎禄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躁乱地朝外头的车夫喊了一句，马车便突然疾行起来。

薛浣毫无防备，脑袋“咚”得撞上了车厢后壁。

她吃痛地揉着自己可怜的后脑勺，身旁的男人冷哼一声，倚靠着垫背闭目养神。

赤勒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即使是王庭所在，所见也只是毡帐，少有城郭。

铎禄的毡房用丝织帐幔装饰，牙门建金色的狼头纛，帐中悬雕弓，挂宝刀，地上铺着精美的地毯，看那质地与花纹应该是来自西域。

在来北境的路上，父亲对她讲过，昔日中原分裂混战之时，各朝为笼络赤勒，每年都以大量缯絮锦彩相赠。

可他们依旧不时侵扰中原，劫掠物资，所得宝物自身享用不尽，便将多余的辗转运销西域，其中最重要的便是绫罗绸帛，他们借此攫取了大量财富，逐渐控制了草原丝绸之路。

但亲眼见到这罗绮遍地、富贵奢华的景象，她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了。【注】

颠簸许久，铎禄难得安顿下来，见薛浣虽乖巧端坐在他身旁，目光却扫视着帐内的陈设，难掩惊异好奇之色。

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抹若有如无的笑意，刚要开口嘲讽她，随从急匆匆地进来了。

听罢随从的话，铎禄面色凝重，沉思片刻后便朝帐外走去。

这人还真是个劳碌命，不过都是他自找的。

仿佛听到她的腹诽一般，铎禄一眨眼又回来了，他俯视着她，冷冷道：“王庭不比别处，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他走后不久，薛浣就在帐内东看西翻，大惊小怪，看上去就是一个毫无教养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

反正他只是说不要乱跑，没有说不准乱翻，况且她翻完后都给他原模原样地给他放回去了。

不过这人也真够穷奢极欲的，一应器物多为金银打制，玉石镶嵌，随便一件就够普通百姓一家子吃好几年了。

至于那些帐幔，近看更是令人咂舌，这样上乘的质料，精细的织工，能穿在身上的都是家境殷实的富户了，这人竟然拿来这样消遣。

还有西域的玻璃缸，里面是颜色绚丽的珊瑚。洁白而精致的……应该是象牙雕吧。

还有一堆她认不出来的物华天宝，其他的一无所获。

正当她灰心之际，桌上的羊皮卷吸引了她的注意。